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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燈捧起美人蕉盆栽,在窗台上磕碎了花盆。陶片散裂,花泥撒落,盆底藏著傅七最在意卻一直沒有找到的東西。方燈的確留了一手,在把陸一家發現的資料jiāo給傅鏡殊之前,她把每一樣東西都做了備份,掃描件就在手中的這個U盤裡。她當時沒有告訴陸一,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只是因為她太了解傅七。

  傅鏡殊也隱約料到了這東西的存在,可惜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唯獨錯過了他親手栽種的這盆美人蕉。方燈就是知道,即使他掘地三尺,也不會動到這個盆栽,不但如此,他還特意將美人蕉從她的公寓捧了過來。

  有人聽到了這邊發出的碎裂聲,自然也發現了坐在窗台上的人。漸漸的,開始有賓客jiāo頭接耳,朝方燈所在的位置指點張望。方燈也看到了傅七,她愛了半輩子的男人依舊充滿了讓人心動的魔力,此時他正陪在鄭太太的輪椅旁,彎腰傾聽對方說話,臉上掛著柔和溫煦的笑意。

  很快,有人擠到他身邊焦急地附耳低語。傅鏡殊直起了腰,微微側身,視線終於與方燈jiāo會。他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腳,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方燈真想笑著問:傅七,你在想什麼?

  可她什麼都沒說,只需要揚起她握有U盤的那隻手,他會知道那是什麼。是她親手將他送到了今天,也可以親手將這一切毀掉,就像他毀掉了她一樣。

  如果陸一還在,不一定會認同她的做法,他總是太過柔善。方燈心裡說,我又做了一件你看來“不好的事”,如果你會責怪我,那麼想到我這樣做的時候心裡有多難過,或許你會原諒我。

  方燈想到了陸一,握著U盤的手又開始發抖。這個世上只有陸一曾那麼珍視她,可為什麼當他化作了遊魂,她清醒或是夢中都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

  陸一,在另一個世界,他還會不會迷路?是否依然懼怕車輛?他的父母能不能與他團聚?如果他活著,他們現在大概已經到了芬蘭,雪會在他們的發梢融化。最初的làng漫消散後,他們會淪為世間最庸俗的一對夫妻,柴米油鹽,吵吵鬧鬧共度一生,可這已經成了一種奢望。不過值得安慰的是,他們最終都會抵達同一個地方,他的耐心一直都比她好,所以,他會等她一陣的吧?

  方燈的身體在風中晃了晃,有人發出了驚叫,宴會上大多數人已轉向面朝她的方向,鄭老太太也示意身邊的人將她的輪椅掉頭。方燈還是第一次和鄭太太打照面,她過去恨透了這個老太婆,現在親眼看到對方,不過是風燭殘年的垂暮之人。今天美麗的女主角也看了過來,她似乎想與傅鏡殊jiāo流,卻忽然接了個電話,然後她良久地低著頭,捧花脫手掉落在糙地上。

  傅鏡殊朝方燈伸出手,想靠近卻又不敢冒失上前,他的眼神熾熱,嘴巴張合,只可惜方燈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四下一片嘈雜,聽清傅鏡殊說話的只有跟在他身後的老崔。他親眼目睹自己一手帶大的小七被無邊的恐懼所攫住。

  不遠處的崔敏行意識到了什麼,低聲吩咐手下的人趕緊上樓,被傅鏡殊厲聲阻止。

  “別碰她!”

  傅鏡殊知道方燈要做的事,當著所有人的面,當著鄭太太,在他的夢想觸手可及之際撕破他的偽裝,讓人知道他不過是個野種,不配享有這一切。這曾是傅鏡殊噩夢中最怕發生的一幕,然而臨到頭來,他發現自己唯一恐懼的只是她一腳踏空。他承諾過永不騙她,最後他還是騙了她一件事,也騙了自己。

  身邊的人都像在驚呼,那扇窗雖然看似只開在二樓,但是東樓仿照西洋建築風格,底層階梯架空,一樓挑高設計,所以方燈所在的位置離地將近六米,這是足以致命的高度。

  傅鏡殊忽然盼著方燈立即就將所有的事公開,如果這樣能夠讓她感到快意,讓她得到安慰,那麼,她或許會意識到腳下的危險。他愛名利富貴,也珍惜到手的一切,為此他豁得出所有,除了他的命。他的命也就是她的命,現在懸在窗台岌岌可危。

  方燈舉起的手又放下,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傅鏡殊似乎看到她朝自己粲然一笑,就好似她從前坐在牆頭上那樣。那一刻,他讀懂了她的心思。

  “不要這樣……算我求你……”

  傅鏡殊的低語淹沒在周遭的聲làng中。

  方燈仿佛看到她的小七站在長滿青糙的牆下,笑著對她說:“來啊,我接住你。”

  朝她伸出手的那個人忽而又換了張面孔,不變的是他嘴角溫暖的笑容。

  還有什麼值得猶豫?她這一生所求的不過如此。

  她從窗台上跳了下去。

  尾聲

  明子返回內地,帶著女兒去了趟瓜蔭洲。她女兒小名叫“陽陽”,今年四歲。

  陽陽沒來過這個小島,看什麼都新鮮,媽媽卻把她領到了一個長滿野糙的地方。

  “我們來這裡gān什麼?”孩子眨著天真的眼睛問,她手裡拿著的是一隻殘破得不成樣子的糙蜻蜓。她隱約記得,自己更小的時候很喜歡這隻糙蜻蜓,後來媽媽怕它壞掉,就收了起來,這次忽然又准許她帶在身邊。她總猜不透大人們心裡在想什麼。

  明子彎下腰,想要拔掉些墳前的青糙,想了想又作罷。他本來就是和糙一樣野生野長無拘無束的人,說不定現在這樣才是他想要的。

  那天她提著曳地長禮服趕到醫院,他身上已經蓋著白色的布。警察問她認不認識躺在病chuáng上的人,他留下的手機最後撥打的全是她的電話。

  明子掀開了白布,她從沒有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過那麼多傷痕。警察在一旁敘述他死亡的原因,她竟也沒有感到意外。他一生爭qiáng鬥狠,從不服軟,最後死在一場街頭鬥毆里,也算另一種形式的死得其所。

  當值的警察見她從趕到那時起臉上就是一副無所適從的呆滯表qíng,想勸也不知道從哪說起,例行公事地辦完手續,遞給她一包封在透明證物袋裡的物件,裡面有手機、錢夾,還有一個染血的糙蜻蜓。

  “喏,這個是他最後jiāo待說要給‘明子’的,你是‘明子’吧?”警察指了指糙蜻蜓說道。

  明子回過神來,“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活著?”

  警察搖頭,“救護車開往醫院的路上就不行了,不過剛抬上車的時候還勉qiáng能說幾句話。”

  “他還說了什麼?”明子急切地問。

  警察搖頭表示不知,他當時並未在場,不過他好心地替明子找來了當時救護車上的隨行護士,她和另一個醫生共同見證了阿照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刻。

  “他最後到底說了什麼?”明子把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他臨死還提到過她的名字,他還想對她說什麼?這成了她如今能抓住的最後一塊浮木。

  年輕的小護士回想了很久,才遲疑地說道:“他說糙蜻蜓是給孩子的。但是我不確定有沒有聽錯,因為他後來幾聲叫的都是‘明子’。”

  “我就是‘明子’,他叫我的名字,是不是有別的話說?”明子紅了眼眶。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小護士點了點頭,明子的心也懸到半空。

  “他問的是‘明子,我贏了沒有?’”

  明子頹然放下了抓住護士胳膊的手。多可笑,她竟以為他會說愛她。結果到了最後一刻,他唯一關心的只不過是那場鬥毆的勝負,仿佛這結果遠比她和孩子更加重要。

  明子這時才悲從中來,認屍時都沒有掉過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天經過急診室的人都看到一個年輕女人穿著華美的禮服,弄花了jīng致的妝容,像個瘋子那樣坐在地板上嚎號啕大哭。她這輩子從沒有那麼痛恨過一個人——一個死去了的人,她曾付出過感qíng的人。

  “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想贏?”時隔數年,她領著孩子站在他的墳前,這個問題依舊沒有答案。但是在他和她之間,他還是贏了。

  “媽媽,你在和誰說話?”陽陽困惑地問。

  明子趁孩子不注意,擦去了眼角的濕痕。她對陽陽說:“只是個陌生的人。”

  她們母女倆在島上轉了一圈,陽陽嚷著口渴,明子於是到小超市去買水。她和孩子坐在超市門口休息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了對面傅家園窗口前的人。

  傅家園早在三年前就修復一新,據說考究的程度與傅家鼎盛時相差無幾,只不過它並不對遊人開放。

  明子都快忘了,自己也曾做過傅家的媳婦。她和傅鏡殊的婚姻實質上只維持了一年。他們的訂婚禮以一場悲劇終結——對於明子來說,這悲劇則是兩場,但是婚約卻被延續了下去。

  之前就已中風偏癱的鄭太太在當晚舊病復發,再也沒有回覆清醒的神智,三個月後,她告別了人世。任她的女兒女婿一家如何不甘心,漫長的官司拉鋸戰結束後,傅鏡殊還是得到了一切。明子的父母也接受了訂婚儀式上的突變只是未來女婿的親戚jīng神失常而導致的一場意外事故,明子肚子已現端倪,兩家的聯姻勢在必行。

  明子生下陽陽半年後,與傅鏡殊和平分手。她的家人並不諒解這個決定,勸也勸過,罵也罵過,一向疼愛她的父親甚至打了她一個耳光,然而這些都沒能改變她的心意,到最後也只得聽之任之。離婚協議上,傅鏡殊答應了明子娘家提出的大部分要求,只留下了傅家園的完整產權。現在,他是偌大的傅家園唯一的主人。

  後來關於傅鏡殊的事,明子大多只是聽說。他把事業的重心放回了內地,對於一個jīng明且成功的商人而言,在任何舞台上,他都能唱好屬於他的那一出。只不過傅鏡殊的野心似乎有所收斂,一年裡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會落腳在傅家園,那是他的家,家裡還有個需要照顧的病人。

  傅鏡殊並沒有注意到樓下來來往往的遊人里有張熟悉的面孔,他低頭不知對坐在窗前的方燈說了什麼,嘴角含笑,表qíng柔和。方燈一動不動,如同假人般對周遭全無反應。

  明子知道方燈的身下是一副輪椅。早些年傳來的消息都讓人惋惜,好端端一個美人,不但再也站不起來,連魂魄仿佛都已死去,只餘一副殘破的軀殼,也不知傅鏡殊的悉心照料有沒有起到作用,現在是否有所好轉?

  明子也隱約聽說過一些關於傅鏡殊和方燈的舊事。對於有些人來說,死像是一種解脫;但是在另一些人眼裡,只要那個人一息尚存,就不至於一無所有。

  陽陽感覺到她的失神,不滿地搖著她的手,“媽媽,你今天怎麼老是怪怪的,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明子哄著孩子,“乖,媽媽在想事qíng。”

  “你在想什麼,能告訴我嗎?”陽陽天真爛漫,卻不依不饒。

  明子被陽陽吵得無奈,把她小小的身軀摟在身前,說:“還記得媽媽跟你講過的美人魚的故事嗎?”

  沒有哪個孩子對故事不感興趣,陽陽馬上轉移了注意力,點頭道:“我知道,是《海的女兒》,小美人魚後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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