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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處都是熱鬧後散場的人群,穿過落日的餘暉,他遙遙地看到遠處一個背影,高挑而消瘦,除此之外並無特別。紀廷呆呆地駐足了幾秒,然後迅速地跑動,不顧一切追逐那個背影,倉皇中也不知道自己撥開了多少個人,撞到了多少個肩膀,最後他在人群中茫然四顧,到處都是人,唯獨沒有她。

  他不相信這是幻覺,那個背影曾在他夢裡夢外縈繞過無數回,然而他再一次錯過了她。

  醫院門口的小廣場並不寬闊,紀廷站在那裡,天已經暗下去,前面不遠處就是這個城市著名的七岔路口,他不知道她會朝哪一個方向離開。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洶湧的人群,這麼輕易,將一個人完全淹沒在其中。

  他停留在原地,明明知道跟丟了她,可還是不甘心離開,唯願她會感覺到他的尋找和等待,去而復返。其實他知道沒有可能,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感應,否則為什麼那個晚上她遠走高飛,他卻整夜無夢,連痛也未曾有過。

  他覺得身上冷似一陣,熱似一陣,不需要用手去拭,也知道額上是薄薄的一層汗,不顧一切的奔跑停止後慢慢在皮膚上冷卻,涼的。

  不斷有醫院相熟的人經過,他們有的問,“小紀,你怎麼還在這裡?”有的打趣,“紀廷,等女朋友吧?”還有的gān脆是驚喜地站在他身邊,“紀醫生……”他按捺著焦躁,無懈可擊地朝他們微笑,然後目送他們離開。他真是個好孩子,從小就這樣,大家都喜歡誇他,只有一個人曾經半蹲伏在他的膝邊,一字一句地問,“紀廷,你這樣累不累?”

  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人也漸漸稀少,他慢慢地走到燈光也光顧不到的一角,環抱著自己,然後蹲下。沒錯,黑暗有黑暗的好,什麼都可以被掩蓋,就像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背光的角落,少年得志、人人稱讚的紀醫生蜷伏著,如同離群的惶惑小shòu。

  尖銳的女聲吟唱在忽然之間響起: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qíng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他驚了一下,這才想起是自己的電話鈴聲,某次午休期間在注she室的小護士那裡聽見的一首歌,莫名的喜歡,便由得那活潑殷勤的女孩子為他設置為手機鈴聲。

  那首歌鍥而不捨地唱到結束,他才按下了接聽,電話那頭傳來溫婉悅耳的女聲,是止怡,她說,“紀廷哥哥,你好嗎,你那邊天氣怎麼樣,我這裡有些涼意了,如果你那邊也一樣,出去別忘了加件衣服。”

  他打起jīng神,儘量用顯得愉悅一點的聲音與她jiāo談,聽她說她越來越熟練的盲文,說她照料得很好的金魚,還提到她有一次在路上差點被劉季林的車撞到,手裡的魚缸摔得粉碎,雖然他後來賠了她很多條,但還是心痛得不行……

  紀廷耐心地聽,“是嗎,這倒有趣。”

  止怡畢竟是心思靈巧,竟然還是察覺到他一絲的異樣,“你很忙?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只是等下有個緊急的小手術,止怡,我先掛了,有空再打給你,你自己保重,代我問你父母好……還有,有機會的話,多認識點朋友是好事。”

  他掛了電話,雙手支額。你說對了,我真累,止安,只有你知道。可是你在哪裡?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逐條翻找著自己手機的電話簿條目,未果,又匆匆趕回他住的地方,猶如汪洋中漂流的人撿到最後一塊浮木,他管不了那麼多。

  第十三章 如果我有事,怎麼繼續找你?

  直到五天後,紀廷才在醫院附近街道上的一個小小的茶莊等到了依約而來的陳朗。

  兩人微笑地打招呼,坐定後,紀廷禮貌地屏退了茶藝小姐,自己洗茶溫壺,然後給陳朗倒了一杯,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朗笑著拿杯,“你和我們家老頭子一樣,就喜歡這一套,難怪他總在我面前贊你,我就不愛這個。紀廷,我們開門見山,我相信你幾天之內約了我三次,應該不僅僅為了請我喝茶和寒暄。”

  紀廷低下頭續水,“你很忙,能請到你不容易。”

  “我想,你到這邊近一年來都沒有找過我,是因為你知道從我這裡不可能得到你想知道的東西,你畢竟還是個聰明人。”

  “我並不聰明,否則我不會為了你的一句話來到這邊。”

  “你在怪我?”

  “不,我感激你,所以也請你告訴我我想要的那個答案。”紀廷抬頭看他,面上平靜無瀾。

  陳朗用一種估量的眼神看著紀廷,語氣里是紀廷熟悉的譏誚,“告訴你,為什麼?給我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她離家整整兩年了,你有沒有想過家裡人是怎樣擔心?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面生活,我需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紀廷的聲音里有種隱忍的qíng緒。

  “你說謊!如果真的有人在乎她,她現在就不可能一個人漂在外面。”陳朗把杯放下,索xing將話說開。

  他是知道的,他果然知道她在哪裡,紀廷說不清自己是喜是悲。

  “再說,她的家人尚且沒有開口,你憑什麼打聽她的下落?她的鄰居?哈!”陳朗繼續冷笑。

  紀廷吸了口氣,“我以什麼身份打聽似乎與閣下無關。”

  “當然有關。”陳朗挑眉,神色間的暗示和挑釁再明顯不過。

  紀廷終於忍無可忍,推開茶盤站了起來,表qíng少見的冷冽和不耐,“你究竟要怎麼樣?”

  陳朗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仰視他,“這句話應該我問你,紀廷,你還是這樣,真令我失望。”

  他何嘗不明白陳朗話里的意思,面孔還是漠然,眼神中的沉靜和閒適卻已不在,只聽見自己急速的呼吸聲。

  就在陳朗以為他會調頭離開的那一刻,他緩緩地坐回自己的椅子,牙齒不自覺地咬在下唇上,“我懇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真的,我懇求你,不為別的,就憑我愛她……”

  陳朗什麼都沒有說,即使在紀廷咬牙放下了尊嚴的“懇求”之後,他也只是笑笑,告辭而去。

  人走了,茶自然就涼。

  次日紀廷上班,頂著張蒼白的臉,就連莫郁華見了,也沒忍住問了一句,“病了?看你這樣子,連搞清潔的大媽都要心疼了。”

  紀廷低頭整理東西,只笑了笑,“是嗎,昨天晚上沒睡好罷了。”

  莫郁華想起前幾天在小廣場無意間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猜出了點端倪,但沒有再問,便各自忙碌。

  剛剛好不容易送走一個打算將慢xing胃炎和心靈創傷一起治療的中年阿姨,紀廷才從白大褂底下的衣袋裡拿出了剛才震動了一下的手機,看見上面的名字,心跳都漏了半拍,是陳朗,他的簡訊里只有極其簡潔的兩個字:左岸。

  他終於鬆了口。紀廷把手機緊緊捏在手裡,像是要從那兩個字後面探尋到更多的蛛絲馬跡,終究還是無解,他只知道傳說中法國塞納河畔的左岸風qíng,但這應該不會是陳朗想要表達的意思。

  他思量了很久,還是問了對面桌的同伴,“郁華,你知道G市有沒有一個地方叫做左岸或者跟左岸有關?”

  莫郁華邊埋頭書寫邊隨口回答:“左岸呀,知道呀,這裡比較有名的一個娛樂城。”她回答了之後,過了許久不見紀廷有反應,不禁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怔怔的,這才補充了一句,“哦,你到這邊的時間不長,可能不知道這個地方,環境還不錯。跟朋友一起的話可以在晚上去坐坐。”

  “……謝謝。”紀廷對她笑笑,低頭繼續手上的事qíng。

  那天下午,科里有一個大的手術,吳江主刀,紀廷是他的助手,手術進行了三個半小時,結束所有的收尾工作之後已經入夜。紀廷換下衣服,直接在醫院門口叫了車。

  那應該是個眾所周知的地方,也許只有他這樣的傻瓜才會從未聽聞,紀廷心裡暗暗地想。他上車之後只跟司機說了句“麻煩到左岸”,司機就毫不遲疑地發動車子,帶著他穿過這城市的繁華街道。他依稀記得車子進入這城市著名的中心商務區之後繞了幾個彎,就停在了一個相當僻靜的地方。

  “到了。”司機說。

  這就是左岸?紀廷下車後感到有一絲困惑,這個娛樂城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喧鬧鼎沸,至少從外觀看來相當安靜。只有七層樓高的大廈看起來舊舊的,也並非富麗堂皇,只有從一側的地下停車場不斷進出的車輛才可以稍稍看出點公共娛樂場所的痕跡。不過他心裡明白,在這樣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要保有這樣的一個僻靜角落,沒有相當雄厚的財力和背景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事前聽莫郁華說過左岸的二樓是餐廳,三樓是KTV,四樓是PUB,他不知道她會出現在哪裡,當他步入裝飾低調奢華的大廳,訓練有素的咨客輕盈地走過來詢問他要上幾樓的時候,他憑著直覺說,“四樓,謝謝。”

  電梯在四樓打開的那一霎,震耳yù聾的沸騰聲音撲面而來,他很吃力地才聽明白迎上來的服務生在彎腰問他:“您好,先生幾位,請問有位了嗎?”他竭力地讓自己不去皺眉,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只有一個人。

  服務生領他在角落的卡座上入座後很快行禮離開,一開始他很不適應那樣震得心跳頻率不正常的音樂聲和魔域般昏暗搖曳的光影,還有周圍如鬼魅般的人影,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轉向不斷地用目光搜尋那個熟悉的影子。陳朗說她在左岸,她會是這裡的玩客還是工作人員?很顯然,在這樣的環境中尋找一個人是相當不明智的,在那樣的燈光效果下每個人都面目模糊。她在其中嗎?或許就在他的附近,他的心跳頻率漸漸似被這音樂聲攪動得無比紊亂。

  很快有身著統一制服的服務生來到他身邊,托盤上是一杯顏色詭異的液體,那服務生不由分說將那杯液體放在他的桌上,“先生,您的酒來了。”

  紀廷微微愕然,搖頭道:“抱歉,我想你弄錯了,我沒有點酒。”

  他的聲音並不大,正擔心那服務生是否聽得明白,卻見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那是個看起來二十歲還不到的女孩子,不算漂亮,但眉目可人,笑的時候右邊有個很深的酒窩,她俯下身,貼近他,也不介意他不動聲色往後撤離一些的姿勢,用他足以聽得清晰的音量說道:“先生,每個到我們這裡來的客人都會點一杯酒,這是慣例。”

  “這樣呀。”紀廷也不跟她爭辯,任她將酒放在那裡,要是這樣,他不喝只管最後埋單便是。不過那服務生把酒放下之後,站直了身子,卻沒有離開,只是笑眯眯地盯著他看。他覺得有些異樣,便索xing問道:“是需要立即付帳嗎?”見她用力點了點頭,當即瞭然地掏出皮夾,“請問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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