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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復周在官場能夠青雲直上,除了政績外,更重要的是會察言觀色,她一句話里連用了兩次“一定”,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思思啊,爸爸的檢查結果是什麼,你看到了嗎?張律師還沒告訴我。”

  “哦,我看到了。”韓念慶幸自己在來之前就想好了說辭。握緊的右手指甲深深掐進ròu里,在韓復周看不見的地方,幾乎要掐出血來。“只是神經xing局部面癱,沒什麼大礙,應該是jīng神壓力太大導致的。聽說你最近煙抽多了吧,說好了一天最多五根的,是不是多抽了?”

  她和張律師打聽過,父親進了監獄身體狀態一直都很平穩,唯獨菸癮變大了,不過鐵窗生涯漫長孤寂,他抽菸解憂也正常。

  “之前您還答應我戒菸呢!”她用一種輕鬆裡帶著嗔怪的口氣同他說話,韓復周便沒再起疑了。

  他看了看韓念今天只有一個人,便問道,“怎麼今天沒帶孩子來?”

  見她目光一怔,韓復周有些歉意地說,“思思,你以為爸爸真的生氣了嗎?怪我那天態度不好,我不是不喜歡孩子,只是太突然了……”

  對於韓復周來說,自己的女兒與那個把他送進監獄的人有了孩子,要他坦然的、不帶有一絲憤怒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韓念理解他,她也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個慈祥的人。

  就算全世界都說他是壞人,可對韓念來說,他都是她的父親,

  韓復周笑了笑,儘管他保持著良好的心態,jīng神也未見萎靡頹喪,可他畢竟年過花甲。他老了,時光在他身上流逝,沒有誰可以逃避蒼老。他花白的鬢角,笑起來的皺紋,開始沙啞的嗓音,不再凌厲的眉眼……都清晰地告訴韓念,她的父親老了。他的生命開始走向尾聲,甚至死神就尾隨在他身後,不知道何時就會無聲地舉起鐮刀。

  她或許能看到,又或許看不到,瞬息間父親就可能離開她的生命,再無相見的機會。

  他說,“思思,下次帶耀靈來見我吧,別等我出去以後,孩子都怕我了。”

  淚水就在眼底翻湧,她只要稍不留神就會洶湧而出,她緊咬著牙關點頭,不敢開口。

  開口說什麼呢?對不起,爸爸,我沒辦法救你出來。對不起,爸爸,您的餘生都要在這裡度過。對不起,爸爸,我騙了你……

  見她點頭,韓復周也舒展了眉眼,他伸出手,那隻蒼老的、骨節突起的手,輕輕地貼在他們之間隔著的玻璃上,韓念清晰地看見他掌心的老繭。

  那樣一雙手,曾經抱過她,曾經舉起過她,曾經在她做手工課作業時替她裁紙割破。摸過她的腦袋,揪過她的鼻頭,也佯裝生氣捏過她的耳朵,掌心的老繭粗粗的,卻很溫暖。

  她伸出手貼上去,玻璃很涼很涼,明明貼得那麼近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她的父親,養育她多年的父親,與她咫尺天涯。甚至會在不遠的將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生離死別,yīn陽相隔。

  ****

  走出探監室的時候,張律師在約定的地方等她,把韓復周的各項檢查報告以及qíng況向她jiāo代清楚。

  因為韓復周顱內腫瘤離腦內的動脈太近,J市的醫生都沒有把握做好這個手術,唯一的可能xing是請國外專家團隊來共同研討。摘除有風險,不摘除就是一顆炸彈。無論哪一種,保外就醫都迫在眉睫。

  韓念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去,即使是在唐亦天的底線里,他也應該是活著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不在她身邊,偶爾也可以看到了他,讓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有父親。

  唐亦天答應過她,讓韓復周活著,不是嗎?

  ☆、PART50

  從北郊監獄回來,突然起了大風。J市滿城都是百年樹齡的法國梧桐,每年的四月梧桐樹的花絮都會紛紛揚揚,厚厚得落滿一地。

  趕上起風日子,更是叫人躲都躲不開,韓念對這些毛毛的、絨絨的飛絮過敏得厲害。出了一趟門,晚上回家全臉都是小紅疙瘩,又癢又疼。

  以前每年這個季節都過敏反倒習以為常,現在隔了幾年,一點抵抗力都沒有,過敏得比以前還嚴重!密密的小疙瘩,一抓一撓鼓得更大了。

  因此周一去民政局的事也暫時推後,她的臉腫得像個豬頭,拍結婚照未免太嚇人。雖然唐亦天表示豬頭他也願意娶,但還是被韓念啐了一通。

  因為星江大橋新建的事,唐亦天最近忙得抽不開身,韓念就沒讓他陪自己去醫院,戴上個大口罩,一早把耀靈送去幼兒園,她就自己去了醫院。

  ****

  私立安仁醫院在J市的分院,在甘願的引薦下,韓念又一次見到了路家的人。唐亦柔的公公路振英是安仁的金字招牌,更是國內外享譽盛名的外腫瘤外科一把刀。除他之外,特意趕來J市的還有安仁的金刀小王子路翰飛。加上神經外科的幾位專家,共同會診韓復周的顱內動脈瘤。

  如同報告所顯示的那樣,這顆不算大的動脈瘤確實離腦內動脈太近,剝離的風險太大。路振英說,“目前看來確實只能選擇保守治療。”

  所謂保守治療,就是吃藥控制大小,防止腫瘤破裂。這個結果讓韓念很無奈,不能做手術,就意味永遠捆綁著一顆炸彈,還意味著父親沒有保外就醫的資格。

  即使身患重病,他也不能安然度過餘生,只能在鐵窗中被病痛折磨,一點點耗盡生命。韓念明白,父親是應該受到懲罰的,只是對於她來說,如果韓復周只是慢慢蒼老,她默默守著、等待著那樣一天的到來,即使痛苦也可以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時間。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等待蒼老,等待死亡也成了一種奢侈。

  真正讓韓念害怕的是,那樣一顆隨時都可能破裂的動脈瘤,會讓她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錯過。她曾經錯過了與母親范心竹的最後一面,至親的人在你所不知道的時候突然離開,等你趕到的時候,只剩下冰涼的屍體。

  沒有最後一眼,沒有最後一句話,甚至沒有最後的溫度。那種感覺太可怕,太絕望,太慘烈。時隔多年,她回想起來,都會簌簌發抖。

  知道有多痛,比未知更可怕。

  她沒那麼堅qiáng,可以堅qiáng到再一次承受那樣的痛苦。縱使她不知好歹、不分黑白,她無理取鬧、無法無天,她自私、貪心也只是為了那麼一個所有人都有的、很多人當做負擔、不少人不知道珍惜的幸福。

  守著自己的父母,看著他們蒼老,讓他們安度晚年,然後送他們離開。

  不是她貪心不足,而是她只是一個人。她想做這樣的事,僅此而已。

  ****

  唐亦天是否會懂她的痛?他應該會懂,韓念相信,他愛自己。這個世界很多東西不能信,也不應該信,唯獨有一些,她應該相信,也必須相信。

  比如唐亦天的愛,比如父親的愛。他們愛自己,便不會讓她在洪流中掙扎,他們給予她幸福,便不會看著她痛苦。

  韓念很清楚,父親的事如果唐亦天不同意,輿論造勢,多方施壓,父親就絕沒有保外就醫的可能xing。她雖不知道唐亦天從蘇海梅手裡得到的資料究竟是什麼,可她知道單單是星江大橋,還有唐亦天手裡那些東西,就足以讓父親符合“罪行嚴重,民憤很大”。

  在bī她回到他身邊時,他真真切切地向她展示過,他可以在一夕間讓韓復周死無葬身之地。

  但韓念同時也清楚,如果唐亦天願意,那麼一切都有可能。保外就醫、國外治療、安度晚年……不,她不該貪心,他只求父親最後的日子能夠告別牢獄生涯,起碼讓自己能夠守在身側。

  她在心中怯怯地想,想著他的愛,就有了那麼一些小小的希望。

  結束會診後,路翰飛走過來安慰她,“其實我們醫院接收過不少動脈瘤的病人,很多人都自願放棄手術,只要保持心態好,不要有突發qíng況,一輩子都可以活得開開心心的。”

  “如果破裂呢?”韓念試探了問了一句。

  路翰飛面露難色,猶豫了一下,“那……就是幾分鐘的事。”

  韓念一直都知道,那是瞬息間的事,沒有第二種答案。看她臉色慘白,路翰飛知道在醫生眼中常發生的、司空見慣的疾病,家屬和病人都不可能坦然接受。他見過很多生命離開,每一個都叫一個家庭痛不yù生。

  “咳……”他輕咳了一聲扯開話題,“哎,對了!我記得這個片子還有資料我之前看過啊,怎麼唐亦天來問過一次,你又來問一次,當時的qíng況他沒告訴你嗎?還是他不相信我的判斷啊?”

  韓念倏然愣住了,路翰飛的一句話,像是把她身體僅存的那一點溫暖,那一點光明都抽走了,什麼也不剩。

  “唐亦天……知道?”

  “是啊。”路翰飛大大咧咧,很少會察言觀色,除了隨機派送的氣質外,偶爾連智商都是隨機的。“就上周吧,他發了電子郵件給我,憑藉我天賦異稟的能力,當時我就告訴他這個動脈瘤做不了手術的!我記得很清楚,形狀、大小、位置,我看一眼就忘不了!我告訴你,你讓我看人臉我都倒不一定記得,但是你把他身上的瘤子給我看一眼,我絕對能對號入座,保證一個不錯。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卓爾不凡,天生就是拿手術刀的……”

  “哎!韓念,你怎麼走了?”路翰飛話沒說完,韓念已經匆匆離開,把正在開屏求關注的金刀小王子晾在了一邊。不過他向來心眼大,倒也沒覺得尷尬,反而忙不迭地拿出手機向妻子路雅南匯報qíng況。

  “小雅南!你老公好厲害的你知道嗎?上周我就告訴唐亦天那個瘤子開不了,他竟然還不相信我的話,今天把大伯他們請來又怎樣,多方會診的結果也就和我看一眼的判斷是一樣的!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呀!”

  ****

  韓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路走回的家,那個家,那個她以為可以就此依託一切的家,此刻讓她覺得害怕。

  唐亦天竟然比自己更早就知道父親的病?!他知道!他甚至有病理報告,還諮詢了路翰飛qíng況。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腦袋裡有一顆隨時會破裂的動脈瘤,可他卻、沒、有、告、訴、韓、念!

  他為什麼不說?怕自己知道嗎?害怕她知道就會求他,而他的隱瞞已經替他做了回答。他根本不可能為了她讓韓復周保外就醫。

  也許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是開心的,因為他答應過她讓韓復周活著,如果韓復周可以這樣死去,那麼他既不算違背他的承諾又可以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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