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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心事重重地回到閻王殿。
邁進殿門時,看到正閉目養神的尋川神君,努力地勾起唇角露出個gān巴巴的笑容來:“神君久等。”
尋川睜眼看來。
閻王已幾步走了進來,殷勤備至地把神君手邊已經涼透的雲山龍頂茶換了下去,重新再斟了一杯遞到他的手邊。
那茶香裊裊,芳香四溢,連帶著整座平日裡顯得很是yīn森的閻王殿都有了那麼幾分人qíng味來。
“神君。”閻王面色凝重地放下手中杯盞,深吸了一口空氣中殘存的茶香,緩緩道:“幾日前我知曉的一樁事大概與你今日所提之事相關,只是此事尚且還沒有眉目,需得再久候一些時候,待我好好查查。”
話落片刻,也沒見神君有任何反應,閻王有些尷尬。
他抬眸看向端坐於側,面無表qíng用杯蓋輕刮茶葉的神君,補充道:“實不相瞞,若不是神君你今日來此,我對此事是真的毫無頭緒。”
尋川這才抬了抬眼皮。
剛才閻王神qíng頓變,匆忙離去時,他便知這閻王應是知曉一二。
他今日前來,本就不指望能立刻從閻王這要到答案,得他這麼一句,便已達到目的,正想再說些讓閻王不要消極怠工的話鼓勵鼓勵時,神識感應到什麼,眉心忽然一蹙。
原本要說的話,就這麼止在了唇邊。
閻王正要喝口茶潤潤嗓子,眼看著神君眉宇舒展,又忽然蹙起。
頓時茶也不敢喝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問道:“神君?”
尋川隨手把手中茶杯放置到桌案上,微微頷首:“此事煩請閻王上些心,許是攸關三界安寧的大事。”
閻王連連點頭,眼看著話還沒說完神君就要走了,他隨之站起身,有些八卦地問道:“神君面色匆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尋川的腳步一頓,轉頭道:“她醒了。”
閻王目送著尋川神君一路離開,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漸漸回神,聽著忘川輕吟的水聲,呷巴了下嘴:“我當年和夫人王八看綠豆時也曾這麼恩愛過啊……”
……
搖歡被困進了夢裡。
和前兩次在長央城時一樣,她的神魂被茴離牽引著,一路到了他身邊。
只是這一次,她看見的不是茴離,而是神行糙。
神行糙正蜷縮在chuáng榻里,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即使隔著一層紗幔也能看清他緊皺的眉頭以及緊緊抿著的雙唇。
像是正在做什麼噩夢一般,即使在睡夢中,也很不安穩。
搖歡被牽引著一路走近,然後徑直穿過紗幔,邁進了神行糙的夢裡。
控制她魂魄的力量qiáng大到她做不出一絲反抗,她魂魄的力量在這股力量面前就像是螻蟻,輕輕一捏都能被碾得魂魄盡碎。
搖歡正想著脫困的法子,眼前到處瀰漫著的霧氣,似被一陣風chuī散。
她還站在原地,卻已經看清了幾步外撐著碎花傘的自己。
跟她上次做過的那個夢一樣,她撐著一把碎花小傘,站在四肢皆被困縛在鐵鏈上的蒼龍面前。
蒼龍望著她的眼神哀傷絕望,天際正有天雷劈下,那剎那劈裂黑暗的閃電把搖歡整張臉襯得蒼白一片。
蒼龍渾身顫抖著,卻連一聲鳴叫也未發出。
咬牙隱忍痛苦的模樣看得搖歡心中一痛,似有火焰在心口漸漸燒灼。
她看見自己抬起傘柄,面色冷靜的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他。撫摸他已無一處完好的龍鱗,然後踮起腳來,親吻他的長吻。
那種如同即將生離死別的告別,壓抑得搖歡心神俱裂。
還未等她壓抑的怒氣噴薄而出,這片黑暗便隨下一道劈下來的閃電齊齊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她看見了一個仙境。
碧藍的湖水裡,她就像是一尾魚一般,愜意地遊動著。
然後她看見了站在岸邊的茴離。
他靠著大樹,正漫不經心地看著在湖水裡撒歡的她。
這一眼看盡了chūn夏秋冬,從滿樹桃花綻開的chūn意里一直看到了冬雪綿綿壓枝頭的冬日。
他坐在大樹的枝椏上,手中拿著在池邊折下的一支紅梅,就這麼輕嗅著梅香,淡笑著望著站在樹底下的她。
搖歡站在夢境裡,看著自己一挽袖幾下爬上樹要趕茴離下去的畫面,有些吃驚……
她在漂亮男人面前怎麼也這般粗魯?!
搖歡正yù上前搭話,卻發現自己的腳步根本無法挪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就是被樹上之人困在夢境中的。
她蹙眉,正yù直接出手打破夢境,還未等她運起法陣,便聽一道不知哪來的聲音,輕輕地打斷她:“我說過,你一來嶺山我便來找你。你還未來,可我已經等不及了。”
搖歡轉頭看去。
盡頭似有一團矇矓的光暈時閃時現,爾後一人邁了進來,就立在那裡靜靜的看著她。
茴離看著神行糙的夢境,輕笑道:“原來你把記憶全部給了回淵。”
回淵?
搖歡疑惑。
“就是神行糙,前世他認你為主。你雖塑骨重生,但兩人間的維繫未斷。”茴離信步走近,離她幾步遠時又停了下來:“我日日讓余香點夢魘香誘他入睡,就為了看看你。”
搖歡最是護短,一聽此話,本就積攢到臨界點的怒意瞬間破頂而出:“余香就會隱匿行蹤,你讓她瞎點什麼香!”
她環顧四周,除了遠處夢境還在推移著前進,她所處的地方根本不知是何處。
且又無法走動,怒得她只能睜大眼睛瞪住茴離:“有事你直接找我,次次把我困在夢境裡,小心下次撞見我被我摁進水缸里!”
茴離絲毫不為她話中的攻擊xing動怒,依舊笑意滿滿地看著她:“尋川寸步不離,我見不到你。”
搖歡繼續瞪他。
腦子裡卻飛快轉動著脫身之法。
這種qíng況帝君也沒教過她要用什麼法術啊……遁地術不知道好好使?會不會用力過猛直接鑽進神行糙的腦子裡?
搖歡光是想想就嚇得一個激靈,把遁地術這個念頭往邊上一丟,繼續思索。
她有些什麼想法就全部寫在了臉上,茴離自然看見了,他雙手環胸,狹長的雙眸輕輕眯起,淡聲道:“我會放你離開的,今日引你來本以為你會對自己的前世感興趣,現在看來,似乎你對以前發生過什麼並沒有好奇心。”
搖歡的腦子一頓,有些不敢確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良久,她才小心地問道:“我看到的這些……全是我前世發生過的?”
她從帝君口中已經知道自己前世是瑤池仙子,不過搖歡完全是把帝君的話當做聽話本故事一樣在聽,這會陡然看到實景才反應過來。
她前世……是這個樣子的?
比現在更漂亮啊……
茴離抿了抿唇,點頭:“是。”
搖歡皺起眉頭,又問:“帝君被鐵鏈鎖住那幕,也是前世時真實發生的?”
茴離面無表qíng地看了她良久,才道:“是。”
搖歡頓時就嚇醒了。
她猛然睜開眼,四肢如同被抽去了骨頭一般,軟綿綿得沒有一絲力氣。
她望著黑漆漆的帳頂,胸膛起伏著,呼吸漸重。
還未等她覺出緊繃的神經里,那些複雜的qíng緒到底是什麼滋味,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邁進來。
他的肩上,還披著從忘川回來時染上的寒意。
而他的身後,卻倒映著整片夜空最璀璨的星輝。
第六十九章
這一眼恍若隔世。
搖歡的眼裡還倒映著片刻前他被鎖鏈囚困的模樣,他身披清輝邁進屋裡,就像是點亮紅燭的星火。
漆黑的夜裡,他獨自明亮著,溫暖也熾熱。
那些由心底漫起的寒意,似乎就這麼輕易被驅散了。
搖歡擁被坐起,隔著一層紗幔看著信步走近的帝君。
屋外有風聲漸起,似有百鬼啼哭,又似百鬼夜行。
搖歡透過搖晃的燭火往窗外看了眼,樹影搖曳著,“砰”的一聲就把木窗關合而上。
屋內有一瞬間,燭火被風壓得只剩零星火苗,除了燭台上那搖晃的光點,再也無法目視。
尋川的腳步聲在離搖歡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
重新燃起的火苗掙扎了一下,搖晃著重新亮起。投映在窗紙上,帝君的剪影也隨之晃了晃。
他拂開肩上滴落的忘川水,那一身從冥界地府帶上來的寒意似乎也隨之瓦解。
他的眉宇不染冰霜,衣衫不染寒氣,就連路過幽冥地府時會沾上的氣息也輕易化解。
尋川這才撩開紗幔掛到一側耳鉤上,順勢坐在了chuáng前。
搖歡眼尾還殘留著驚懼之下冒出來的淚珠,眼角紅紅的,眼皮看著似乎也有些腫。
她咬著被子,眨了眨眼:“帝君,你去哪了?”
尋川微帶著些許涼意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側,那雙眼睛幽邃黑沉,連絲毫躲避的機會也不給她,直直地望進了最深處:“夢魘了?”
她已經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了,可惜,再若無其事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搖歡點點頭,想起什麼,懵了一瞬又趕緊搖頭。
尋川也不在意。
手指壓上她的眼尾,輕輕擦去那滴有些礙眼的淚珠:“我去冥府了。”
搖歡好奇地看著他。
她只知道冥府是收留三界魂魄的地方,冥府地界在萬籟俱靜的子時會大開府門,鬼魂便會出來游dàng。
她見過一次鬼魂,碰不到摸不著,實在無趣。
“去看位老朋友。”
搖歡“哦”了聲,聽出帝君並不想多言,很乖巧地轉了話題:“帝君是知道我驚夢了趕回來的嗎?”
尋川抬手撫上她微微犯腫的眼皮,輕輕的用指腹摩挲了下:“你什麼我不知道?”
他低眸,幽深的雙眸凝視她:“你哭了我知道,受傷了也會知道,想我了也能知道。”
啊……
這些都能知道?
搖歡抱著被子,湊近他:“那帝君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尋川略微沉吟片刻:“在想我知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話音剛落,搖歡大驚。
她就跟發現新大陸一樣,捧臉歡喜著:“帝君跟神行糙待久了,也會讀心了。”
尋川輕聲笑起來,低頭在她鼻尖上親了親:“是你太好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