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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李秋庭有一雙陰陽眼,高高在上的神女或許從頭至尾都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天界的神仙怎麼會到人間?我和他都是人,活生生的人。」

  騙子。

  「你不會是一個人,未來會有許多人陪在你身邊,你只是需要等幾年。」

  騙子。

  「做個約定吧。如果你能參透這盤棋局,就能知道我的秘密。到時無論你是去了天界還是陰曹地府,我都會來見你。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我當時在哪裡。」

  你一直都是個騙子。

  燕月生的騙局貫穿了李秋庭的下半生,直到臨死前明淵神魂出竅,終於勘破了棋局的本質: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那一瞬間他居然有些高興,原來燕月生並不是覺得他不重要所以選擇拋下他。

  她只是需要他死。

  扶桑谷的風拂過樹梢,淡粉淺白的花瓣紛落如雨,溫暖得仿佛一年四季都是春日。青陽少君明淵靠著桃樹安然睡著,在夢裡看見了歷劫失敗神魂歸位的自己。那時他在天庭遍尋燕月生無果,被月下老人告知燕月生擅自插手青陽少君情劫遭貶,要在人間苦海沉淪十生十世。

  「陛下懷疑司命此次插手是懷有私心,對少君動了真情後以權謀私,」月下老人嘆一口氣,「但不是這樣的。月生她生來草木,在感情一事上素來遲鈍。即便她確實對少君動了情,也只是受了其他人的影響,並非發自本心。她對少君做出的所有承諾,只是為了幫助少君渡劫的權宜之計,沒有要傷害少君的意思。還望少君不要遷怒她,她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

  「……我不相信。」

  月下老人驚愕抬頭,看見明淵緊繃的下頜。無往不利的青陽少君一朝折戟,不肯承認自己的情場失意。沉默寡言的青年又重複一遍,仿佛在自我說服。

  「我不相信。」

  於是他離開神界去往人間,在大梁國都找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孩童。睿郡主燕月生繼承了司命的機靈狡黠,有著驚人的靈識和直覺,時常會對虛空發出「咯咯」的柔軟笑聲。明淵試著戳了戳她的臉蛋,嬰兒眨眨眼睛,忽然撇嘴哇哇大哭起來。

  明淵吃了一驚,旁邊昏昏欲睡的奶娘急忙上前又哄又拍,才安撫住了不知為何哭啼不休的睿郡主。眉間生了一顆胭脂痣的孩童抽噎著向虛空伸出滿是口水的手指,想告訴奶娘那裡有人。明淵下意識伸手,一人一神的手指碰在一處。

  嬰兒忽然不哭了。她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困惑。

  明淵自此在人間停留十多年,注視著燕月生一點點從圓滾滾的懵懂孩童抽條成頑劣的活潑少女。時常有覬覦神族轉世的妖魔循著乾坤神力找來,最後他們都死在明淵手下。無知無覺的燕月生在父母的庇佑下長大,每天最大的憂愁是怎麼躲開爹娘的眼睛跑出去玩。明淵自始至終只能注視著她的背影,燕月生的目光再也沒有為他停留過一次。

  如果再度相遇,你會認出我是誰嗎?你還會記得,你欠我一個承諾嗎?

  燕月生在那個逃跑的雪夜給出了答案:不認識,不記得。

  大梁小皇帝姜佚君夢中受天帝指引,看見了自己悽慘的前世。最終他選擇和妖族聯手,將攝政王府燕家滿門抄斬。折了腿的少女雪夜闖進月老祠,忍著疼痛滾進神廚藏身,被早有預料的明淵一把抱住。

  渾身冰涼的燕月生奮起反抗,卻被明淵一隻手按在懷裡。外間搜查的妖族腳步聲逐漸靠近,明淵心思卻放在懷中顫抖的少女身上。曾經離他而去的燕月生如今就在他身邊,就在他懷中。她脆弱得仿佛隨時可能被折斷羽翼,無法輕易再度逃走。

  他心裡竟然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喜悅。

  「我保證不會偷看尊駕的臉,可以讓我調整一下姿勢嗎?腿有點不舒服。」

  已經邁入絕境,燕月生聲音依舊鎮定,但卻不足以讓明淵相信。

  明淵咬牙切齒地想:你這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回憶終了,夢境中神采各異的燕月生紛至沓來:桃花亭下初見的神祇,危難之際從天而降的救兵,躲在神廚里瑟瑟發抖的弱女……千千萬萬不同的燕月生最後同為一體,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你怎麼睡在這裡?扶桑谷原來已經淪落到一張床都沒有的地步了嗎?」

  明淵睜開雙眼,重新修煉出肉身的司命神君就站在他身前。俯下身試探明淵額頭的燕月生鬆了口氣,待要直起身來:「我還以為你在屋外睡傻——」

  她聲音驟然停住。明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燕月生拖進懷裡。他將臉埋在燕月生的頭髮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嗅到了滿鼻的桃花芳香。

  「……我姑且確認一下,你現在是在清醒狀態吧?」燕月生半跪在明淵腿上,使勁捏他兩邊臉頰,「剛醒來就耍流氓也得有個限度。你看我也剛醒,我就沒有耍流氓。」

  並不介意燕月生對他耍流氓的明淵輕笑一聲,深藏功與名。

  ——天道化身下輩子也想做人——

  「後來燕月生重新回到天庭,當回了她的司命。許多將要歷劫的神女下凡前都會前去延壽司討教經驗,想知道司命神君第二世是如何擺脫天罰,最終勘破情劫飛升的。」程素問合上書,「但幾乎沒有人知道,司命勘破的其實不止是情劫,而是天道。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就理解了天道所有,包括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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