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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星夜再也邁不動步子。

  她看著眼前的女人,身上,面上,除了艷麗奪目的重紅,就是死氣沉沉的蒼白。

  想起搜索關鍵字跳出來的「赴美待產」的文字,字裡行間都是艷羨和祝福,一片靜好。

  於星夜有些不知該作何感想。

  黎蔓婷指尖的大紅色甲油膠齊整整地,反射出一道道短小的光弧,掐進阿姨搖晃的肩頭。

  面色被鬆散的髮髻攔住,於星夜看不清楚。

  但大片顫抖的酒紅色衣料下,瘦薄的脊背弓起,被親膚的真絲面料勾勒出清晰的骨節線條。

  像一張不堪重負的紙,卻兩面都被印滿了無色的字。

  一面是歇斯底里,一面是空洞麻木。

  一面拉扯她的胸腹,一面壓彎她的腰脊。

  猙獰扭曲的脆弱紙張忽然彎折出更大的角度,黎蔓婷毫無徵兆地突然轉頭,看見了站在客廳中央的於星夜。

  她眼中升起短暫的疑惑,甚至鬆開了抓在阿姨肩頭的手,轉而走神般地用指背輕而緩慢地觸碰自己的臉。

  真實的觸感讓她猛然回神,眼中的疑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抗拒。

  「是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噢——我知道了,連你也跑來看我笑話是不是?」

  「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現在連你也來——」

  黎蔓婷的怒火來得又快又急,於星夜根本接不住,她想上前一些,靠近一些,哪怕伸出雙手,赤手空拳地接住那團怒火。

  可腳底剛有些鬆動,就被黎蔓婷眼中越發深重的厭惡釘死在原地。

  「我真是倒了大霉跟你們於家的人扯上關係,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為什麼!於雲欽是這樣,周瑾城也是這樣!為什麼都要逼我!逼我生了孩子,逼我再也翻不了身!你們很滿意嗎?是嗎?!」

  她隱約知道她的不安來自於大概率要破滅的希望,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

  技窮的黔驢也總歸忍不住想再賭一把,賭這個孩子能換來她想要的。

  畢竟,她是真的不甘心啊。

  於星夜過去從未遇上過,思考這個問題的契機。

  ——她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跟於雲欽有什麼長得相似的地方,又究竟是像在骨子裡,還是像在皮相上。

  但從黎蔓婷看她的眼神里,分明是把她當成了於雲欽在嫌惡,在憎恨,在狂亂地發泄著長久的不甘和霉變的痛意。

  於星夜想起曾被她一邊嫌棄一邊揪著頭髮死記硬背的,「該死的弗洛伊德」。

  他說,「不被表達的情緒永遠都不會消失。它們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這些情緒會以更醜惡的方式,重新爆發出來。」

  兩眼空空地看著挖掘情緒的黎蔓婷,於星夜想,這煩人的老頭兒說得還挺准。

  那些曾被活埋的腐臭情緒被她張開十指,不顧一切地從土裡刨出。血肉早已化成泥水滲進地底,如今能刨出來的,不過幾截森森白骨,和塞滿指縫的污泥罷了。

  大約黎蔓婷自己也覺得指尖脹痛吧,渴望被人看見自己真實需求的人,卻竟然最害怕旁人直視的眼神。

  她發出近乎狂躁的尖叫:

  「不許你這麼看著我!轉過去——不,滾出去!」

  於星夜靜靜地看著黎蔓婷撕裂變形的臉,終於開口說了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

  「你別激動,我會走的。」

  她的聲音比想像中更平靜,既沒有顫抖的嗚咽,也沒有隱忍的悲鳴。

  有的只是大戰落下帷幕後,勝負已定的疲憊和悵然。

  她甚至還能留出心思來,用眼神示意阿姨,趁現在,打掃乾淨露台上的碎玻璃。

  「我今天來,本來做好了看到你作為母親的慈愛一面的準備,即使你從來沒有那樣對待過我,但我也仍以為,我是來祝福你的。」

  「不過,現在看來,你遇到的問題,我好像也幫不上忙。」

  「問題大概從來就不在我身上,抱歉,打擾你了,媽媽。」

  說完,於星夜就轉身,不忍再看她。只在離開前,最後留下一句:

  「還是希望您能夠放寬心吧,媽媽。畢竟,身體是自己的。」

  說完,她重新踏上陰冷的大理石地磚,腳步不易察覺地虛浮,前進的方向卻前所未有地堅定,朝著那扇她本不該跨進來的門,一步一步。

  她沒有回頭,只在路過庭院外圍那棵不知名的高瘦大樹時,再次嘗試推斷,究竟是按照誰的審美和要求在打理呢?

  是處在情緒平穩狀態下的黎蔓婷,還是網絡照片裡,那個面目模糊的、姓周的男人呢?

  這個問題,她大概不會有答案了。

  於星夜步行回酒店退了房,背著她那隻失策而無用的雙肩包,打車回了機場。

  返程的機型寬敞了不少,於星夜幾乎是落座就睡著了。

  恍惚間聽見起落架摩擦跑道的動靜,還以為是要滑行起飛。

  頭頂悶鈍的喇叭里播報的,卻是降落的語音。

  時間,地點。

  地面溫度,濕度。

  感謝各位旅客選擇本趟航班。

  播音器沒有裹海綿,塑料材質的豁口裡傳出來的聲音,缺乏除了悶以外的其他任何聽感。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5-23 23:49:49~2022-05-24 23:4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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