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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父母離婚的時候。
明明在她出生沒多久,還不記事的時候,這對衝動又盲目的怨偶就已經分開了——準確來說是黎蔓婷自行離開了於家。
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竟然一直沒有辦離婚手續。
那一次他們鬧得很難看,雙方都各自請了律師。
她想,那兩個人再怎麼據理力爭,哪怕撕破臉皮,哪怕在法庭上吵翻天,甚至打起來,也總歸不會是為了爭取她的所有權吧。
所以於星夜選擇了逃避。
但人就是有這麼奇怪。
明明自己先當了逃兵,回營之後卻又還是會感到愧疚。
於雲欽和黎蔓婷對立在不同陣營,她明明哪邊都沒被歸進去,卻又還能兩邊都被她同時叛逃。
小孩子不懂這些,只覺得做錯了事,哪怕挨罵也是該的,就是要正式挨了罵,這事才算過去了,才能安心。
於是趁著黎蔓婷的生日,就一股腦跑上門去。
卻沒想到又犯了更大的錯。
這下更沒人罵她了。
於雲欽貴人事忙,但手底下的一幫子助理效率奇高,把什麼都準備好了,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通知她,「於小姐,可以出發了。」
其實哪裡犯得著對她一個沒人搭理的小孩子那麼客氣呢。
「後來,我在機場看到電視屏幕上的娛樂新聞,才突然想起來,難怪那天保安只問了我戶主姓什麼,就放我進去了。
原來是因為那天我媽媽安排好了放狗仔進去,所以大概提前交代過吧,只是沒想到會把我也一併放進去了。」
於星夜的聲音很輕很輕,語調也和緩,難得地不帶什麼鮮明的情緒。
「我還記得,當時有個戴黑框眼鏡的記者,問我媽媽攀豪門失敗變二手有什麼感想。」
「我媽媽的回應是直接把門關上了。」
「而我,被關在門外。」
「跟那些記者一起。」
「我後來看動物世界,講沙漠裡的鬣狗會結伴一起去搶花豹的食物,哪怕只是塊腐肉它們也會一擁而上圍起來分食。」
「我那個時候,大概就像非洲沙漠裡的一塊腐肉那麼狼狽吧。」
沒有人注意到天色在什麼時候徹底暗下來。
但他們如果在這時對視,就都會發現對方眼中,黯淡的光彩。
只是瑞德顯然不擅長回應這樣的低落情緒。
他也許可以嘗試,照著她口述的場景,去想像出一個等比例縮小的於星夜。
但不論是那時的她,還是現在眼前這個,他都不太確定該如何說出有效的安慰。
難不成,也講一講自己家的那攤子爛事嗎?
告訴她,花豹為了防著鬣狗,就必須很辛苦地捕獵,然後很警惕的進食,所以不止腐肉,花豹其實也很狼狽?
他想他大概做不到說出這樣的話。
不管是開導她「你不是腐肉」,還是安慰她「都是鬣狗的錯」,他都覺得不合適。
然而對於於星夜來說,大概講述的過程本身就已經是發泄,已經是療愈。
因為下一秒,她已經又突然轉移了注意力,指著空中歡呼:
「看!螢火蟲哎!」
她的呼聲足夠歡欣,足夠雀躍。
足夠激活兩個眼底黯淡的人。
低垂的天幕下,人形被隱去,只剩下靈動的暗影,根本分不清是誰先起的頭,就已經脫下鞋襪挽起褲腳,頭也不回地踏進了春末夏初的低暮淺灘里。
於星夜張牙舞爪蹦躂了半天,腳心都踩疼了,也依舊一無所獲。
她乾脆不抓了,扶著一大塊礁石,靠坐上去喘氣,反正她不行瑞德也肯定能行。
等他真的抓到了螢火蟲,捂在手心裡,她再起身湊近了細細地看,指尖輕輕併攏,扒在他掌邊,清淺的呼吸就這麼無遮無攔地噴灑在本就溫熱的掌心,沖得手心的螢火蟲都開始暈頭轉向,停下了橫衝直撞。
看完再依依不捨地鬆手放生,轉眼又盯上了水裡半透明的小蝦。
瑞德的領帶沒有解開,打起手電一彎腰,垂落沾到了水面。
他像是有點嫌棄,單手解下來往岸邊拋,最後還是大半條尾巴都拖在水裡。
於星夜看他皺眉的樣子覺得滑稽又好笑,他還在松領口,她就先玩心大發地潑起了水。
瑞德不理會她的挑釁,有條不紊地把扣子解開兩顆,放出不多不少青玉似的一塊冷白膚色。
興許是知道她戰鬥力不足,連躲閃都懶得,任由她掬起一小捧水向他撲來。
卻還沒聚成流,就在半路散開,砸碎在水面,驚得小蝦四處逃竄,藏進石頭縫裡再也不出來。
瑩澈的水花綻開在他刀鋒般的眉間、下頜,浸出的卻不是潤澤的光點,而是懾人的凜氣。
於星夜一時看得有點發愣,眼睫撲閃著收回了眼神,掩飾什麼似的,抱怨他都不躲,沒意思,不好玩。
也不顧他不躲她都撲不著的那點準頭,總之怪他就是了。
瑞德也不戳穿她,也不辯解,「正好,玩夠了,那就上岸。」
倒像是正合了他的意。
遠離熱島效應的避世天地,日落之後氣溫降得快,水溫也跟著發涼。
耳邊是風聲水聲夾雜稀疏蟲鳴,呼吸里則全是樹的味道。
參天古木像是會移形幻影之術,悄然間遮天蔽地,再抬頭已經連穹頂都看不到,滿眼只有鬱鬱蔥蔥影影綽綽的樹冠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