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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外頭聲音漸小,最後安靜下來。

  段青竹想著時候差不多了,便想起身出去,還沒等他動作,本就搖搖欲墜的門便被人從外頭打開了。

  段青竹下意識地挺直腰背,撐著地自己站起來。

  他腳步虛浮,剛起身便是一晃。正要撐住門框時,外頭那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剛要開口道謝,就見那人克制地,小心避開他身上的所有傷口,將他緊緊攬入懷中。

  段青竹被熟悉的檀香味包裹住的時候,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抬起頭——

  斷壁殘垣,沖天火光。

  滾滾濃煙之中,他看見一張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容。

  段青竹被北境軍一路護送,去往清安殿。

  北境軍都是一幫習武的大老爺們兒,長年守在邊關,沒怎麼接觸過文官。

  印象里那都是一群只會紙上談兵、遇事就跑、跑還跑不快的拖油瓶。

  卻只見他們剛救下的這位大魏的太傅,帶著一身的傷,撐起一把風骨,臨危不亂、條理清晰,冷靜地把前因後果一一同他們主帥分析。

  眾人肅然起敬,對文官的印象不由得大為改觀。

  於是一齊忽略了這位令他們肅然起敬的太傅

  ——坐在他們主帥的坐騎上。

  此人被他們主帥密不透風地護在懷裡,不但沒有半點彆扭,反而下意識地窩到一個自己熟悉的位置。

  由此可以看出,段青竹整個人還是懵的。

  蕭道坤把他抱在懷裡,認真聽他說話。

  蕭道坤原本一半心思在警戒周圍,一半心思在琢磨當前形勢。

  聽著聽著,不自覺地又硬擠出一點心思,落在懷裡的人身上。

  他瘦了。他想。

  在王府裡頭好不容易給養出來的一點軟肉,七年之後竟是全不知哪兒去了。

  他叫他好好睡覺注意身體,這小人兒竟是全然不聽。

  不乖。

  蕭道坤心裡頭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心疼,也真難為他百忙之中還能順著段青竹的思路聽明白。

  這廂段青竹該交代的正事交代完了,不再多話,半垂了眼,又陷入沉思。

  蕭道坤心裡門兒清,這小人兒現在看著一臉高深莫測,其實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瞧著那張被煙塵和血跡蹭花了的小臉,心裡漸漸軟下去。

  他用身子擋著後頭自己北境軍親兵的視線,把暈乎的小人兒往懷裡揣了揣,替他摁著後背不斷流血的傷口,一遍一遍親吻著他的發頂。

  他小聲哄他:「小十三,再堅持一會兒,我回來了。」

  段青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清安殿,怎麼回稟的皇帝,又是怎麼被皇帝摁到清安殿裡頭找太醫給他處理傷口。

  送他來的人把他交到皇帝身邊就走了。

  前廳在調兵,皇帝有條不紊地安排人手平亂。

  段青竹坐在後間,任由太醫幫他清創縫合。他意識昏沉,聽著前邊進進出出,不斷有人領命離開,又不斷有人回來復命。

  等到天擦黑了,終於安靜下來。

  有人來回稟,周閣老攜家眷出逃,於北城外五十里被擒,周氏一族下獄;北燕首領忽爾汗,於亂軍之中被北境主帥,原淮安王蕭道坤斬於馬下。

  段青竹聽到某個名字的時候,一個激靈,終於回過神來。

  他心跳得厲害,匆匆止住太醫,披了官袍就往外跑。

  繞過屏風,就見朝臣在前廳分立左右,或震驚或感嘆地低聲議論著。

  中間一人逆光而立,身披戰甲,渾身浴血。

  這人注意到他來了,隔著一班文臣武將準確地對上他的目光,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時隔七年,段青竹感覺自己的心終於又回到胸腔里。

  至此,隆安十一年轟動一時的周氏謀反案塵埃落定。

  七天後。

  段青竹後來才知道,對這場宮變,皇帝和蕭道坤早有準備。

  彼時他躺在自己府上養傷,矜持地等著蕭道坤回來吃晚飯。

  蕭道坤自宮變之後就一直待在宮裡,忙著交接、復職。北境軍是邊防守軍,不能在京城久駐,要遣人帶兵回北境;京城布防這些年握在老氏族手裡藏污納垢,編制和人員都要重新整頓;西大營主帥王從嗣殉職,須得重新推選個人出來;周閣老府中被查出私養大量府兵,須得重新打散編排……

  一件事接一件事,直到今日,蕭道坤才終於能回來喘口氣。

  原先的淮安王府被段青竹占了,原本皇帝的意思是再給蕭道坤建個府邸,被他以「京城百廢待興,不宜勞民傷財」為理由拒絕了。

  於是臥薪嘗膽了七年的活閻羅淮安王,在多日不眠不休地處理完公務後,連個住處都沒有,只好委屈地暫且借住在段府。

  出了宮門,委屈的淮安王策馬揚鞭,肅穆的宮道硬是被他跑出意氣風發的效果,熟門熟路地到段府,下馬、解鞍一氣呵成,直奔主屋而去。

  段府當值的門房是在隆安六年來的,並不曾見過淮安王,見個陌生男子抬腳便往府里闖,連忙上前要攔。誰想伸出手只來及觸到一片衣角,再看時那人已然繞過影壁走沒影兒了。

  門房愣了愣,只覺得這人對這府裡頭比他都熟悉。

  幾息之後猛然反應過來,一邊大叫著「來人啊有人擅闖段府」一邊連滾帶爬地跑進去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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