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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的心過於仁慈。
這樣的人是不適合官場的,可他偏偏又心懷天下,妄想以一己之力改變世界。
明惠大師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鍋。
自己年輕時滿懷壯志,連帶著教出來的孩子也都這樣。
可他現在老了,卻開始後悔。
後悔看著自己教出來的這些孩子們一個個的跟嫩蔥似得鑽進官場裡,然後在鍘刀之下被砍得連根都沒了。
如此,明惠大師終於明白。
有些事情,無力回天。
他選擇了辭退隱居。
可陸硯安並未放棄,他在明惠大師隱退那日跪在他的書房門前起誓,一定會繼承先生的願望,肅清大周的貪官污吏,還百姓一個盛世清明。
此事做起來有多難呢?
難於上青天。
他幹了一輩子,依舊認輸了。
明惠大師知道,他勸不住陸硯安。
他只希望天道能開開眼,讓他這學生一路順遂,別誤了如此純淨的一顆心。
一開始,陸硯安確實就如得到了天道相助一般,順遂至極。可今年入夏後,他的境遇就變了。
起起落落,漂浮不定。
明惠大師略通演算之術,他替陸硯安算過一卦。
大凶。
可這大凶中,又有轉機。
只是轉機微妙,到底能不能抓住,實在是未知數。
今日,當陸硯安來找明惠大師,明惠大師再次看到自從於馬背上跌落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的學生,立刻被他那股縈繞在眉宇間的戾氣所震撼住。
旁人或許看不明白,可明惠大師一眼就從這張人人神往的佛子面容之上看出了幾絲不祥之兆。
大凶之兆已至,他這學生似乎並未抓住轉機。
自家學生變了很多,明惠大師猜測,或許這位如他年輕時一般勵志改變世界的學子終於明白,那種屬於命運的無力感了吧?
可剛才下棋說話之時,明惠大師卻發現自己只猜對了一半。
命運的無力感或許還不足以打破自己這位學生堅韌的內心。
似乎是因為那位蘇家小娘子。
明惠大師聽說,那是榮國公夫人送來給陸硯安沖喜的小丫鬟。
按照這位學生的慣性,他若一醒,必定是要將這位沖喜小丫鬟安妥處置好的。
自己這位學生雖心善,但也不是毫無原則,任人拿捏的軟泥。
這樣的沖喜救人法子,他暈著的時候無法拒絕,醒了以後定是要處理乾淨的。更何況,聽說這位小丫鬟還是心有所屬的,如此一來,他這學生更是不可能將人強留在自己身邊。
可現在,他不僅留了,還將人帶到了篁落廟。
別人或許不知道篁落廟對於陸硯安的意義是什麼,明惠大師卻知道。
陸硯安母親的牌位就被供奉在這裡。
這裡於陸硯安來說,就是觸及心靈最近的地方。
陸硯安此人看似好親近,實則淡薄至極。
他能將那位蘇小娘子帶到這裡,就說明了那位小娘子對於他的特殊性。
外面的秋風並未停止,男人的聲音也變得幽長起來。
「佛陀弟子阿難曾經說過,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她從橋上走過。」
男人蒼白纖細的指尖捻過燈芯,油燈徹底沒了光亮,茅草屋內陷入黑暗。
明惠大師看不到陸硯安的臉,只能聽到他不那麼平靜的聲音。
明惠大師覺得自己終於看到了這位冷清冷性的學生內心深處最渴望的訴求。
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麼一點七情六慾。
明惠大師問,「那麼你呢?」
陸硯安回答道;「我願永墜地獄,只求她得償所願。」
「住持!住持!」外面突然傳來小沙彌的聲音。
小沙彌一路跑過來,跑到近前的時候突然發現茅草屋裡的油燈滅了,他以為住持要睡了,便趕緊敲門。
「怎麼了?」
住持推開窗子,探出半個頭,白色的鬍鬚被風吹得糊到了臉上。
「有人不小心進了竹林子。」
「竹林子?」明惠大師想了想,終於想起來了,他轉頭看向陸硯安,「那不是你小時候弄的迷宮嗎?」
「嗯。」陸硯安起身,他站在黑暗裡,小沙彌只感覺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慢慢靠近。
「誰進去了?」終於,男人走到近前。
小沙彌仰頭一看,一張極乾淨的臉,溫柔和善,浸著月色,仿佛帶上了一抹佛光。
小沙彌吶吶道:「好像是一個叫於清明的人。」
蘇慢慢提著燈籠在竹林面前等,終於等來了人。
為首之人是陸硯安。
男人看到蘇慢慢,也是一愣,隨即便道:「你知道了?」
「嗯。」蘇慢慢點頭,「於大人不顧勸阻,進去了。」
而且進去之前非常興奮,那樣子分明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免費的密室探險。
因為貧窮,所以於大人非常喜歡免費的東西。
就算是非常厭惡的某些貪官的席面,他也照吃不誤,甚至還要領著整個大理寺欽的人去,最重要的是,他會不要臉的打包,然後還不給禮金,一度被眾人拉入黑名單。
「裡面沒什麼危險,就是走不出來而已。」陸硯安如此提醒著,「我去找他,你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