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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晉衡很快被送到附近的醫院搶救,傅蕾在急診室外終於忍不住哭起來。這回大家都明白了,原來她一直對程晉衡有意思。梁國慶自嘲的對張援朝和何軍說:“今兒我服了二子,我們都不如他,那場面,要不是他上前,小孩兒真就沒救了。”張援朝笑道:“傅陽是文的,他是武的,咱們仨都是嘍囉。”

  好在冰面下水溫不低,程晉衡並沒有嚴重凍傷,加上他又年輕,很快就被推出了手術室。

  病房裡,眾人坐了一會兒就嚷嚷著走了。他們故意要留點時間給傅蕾,讓她和程晉衡單獨說說話。

  “你今天可真嚇死我了。”傅蕾咬著嘴唇,想起冰場上那一幕,仍是心有餘悸。程晉衡淡淡一笑:“我這人雖沒有什麼優點,還不至於見死不救。”“你也太逞qiáng了,萬一……”傅蕾想了想,還是說不出那個萬一。

  程晉衡見病房裡忽然只剩他們兩人,有點尷尬,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傅蕾看著他,溫柔的一笑:“我看你是想學羅盛教。”“我沒想那麼多。”傅蕾嘴角一抿:“真讓人擔心。”她主動伸手去握程晉衡的手,程晉衡心裡一驚,卻也不願鬆開她的手。兩人默默的對視了一會兒,誰也沒說出那句話。

  “這些天我想了想,你說得對,我們現在的生活其實挺沒意思的,我決定跟你學俄語,多看些書。”程晉衡主動跟傅蕾說起他的想法。傅蕾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調侃道:“借用你的話,這個國家不會永遠這樣,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多學點知識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嗯,傅陽也老這麼說,知識使人眼界開闊,變得理xing。總有一天,這個國家會從這種瘋狂狀態中停歇,到那個時候,人們會逐漸認識到什麼才是當務之急。”程晉衡想起之前那些無所事事的日子,心裡頗有感觸。

  傅蕾向他淡淡的笑,握了下他的手:“人有的時候太理xing了也會不可愛,就像今天,沒有一個人跳進水裡救人,只有你不顧生命危險,我當時就覺得,社會還是需要你這樣的人。”

  程晉衡被她一夸,有點不好意思,想起這幾年跟著一群人到處打架鬥毆,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心裡就說不出的壓抑。

  傅蕾見他qíng緒忽然消沉,關切的問:“你怎麼了,想什麼?”“沒什麼。”程晉衡掩飾的說。他不敢告訴傅蕾,他和傅陽他們這幾年gān過多少出格的事。傅蕾像是個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她是高高在上的。

  傅蕾見他不出聲,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側過臉玩弄著辮梢。她的膚色很白,鵝蛋臉清清慡慡,柳葉彎眉、目如秋水,比電影裡那些女演員還好看,程晉衡看著她,有些痴了。

  他們在一起七年,其間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倒台、□結束,冤假錯案陸續被平反,持續動dàng了十年的社會開始漸漸穩定,新一輪的撥亂反正逐漸展開。

  一九八零年初chūn,程晉衡從所在部隊回北京來探親。這是他參軍的第五個年頭,職務一升再升,已經是營級gān部。

  他的父母已經平反回到北京,恢復了原先的待遇,一家人團聚的時候,只缺了陳建軍。“你哥還有一年就可以調回來了。上頭答應你爸爸,無論如何也要解決這件事。”程母欣慰的告訴二兒子。

  “二哥,你什麼時候調回來啊,前兩天我遇到傅姐,還跟她說起你。人家都等你這麼多年了,你也不趕快和人家把婚事辦了。我聽說,追她的人可多了。”程珊珊向程晉衡報怨的說。傅蕾前一年夏天被保送進了國防大學,前途無限。

  程晉衡只是笑笑:“邊境現在還在打仗,我哪有時間結婚。”中越戰爭,七九年開始,不知何時能結束,他隨時都有可能犧牲在戰場上,他怎麼能在這時候和傅蕾結婚。

  莫斯科餐廳的聚會,只剩下四個人,傅陽去了美國,何軍南下深圳做生意,段寧子嫁給一個外jiāo官,也不在國內。張援朝、梁國慶憑著家裡過硬的關係,都進了大機關,只有程晉衡還是默默無聞的當著兵。

  四人說起往事,皆是感慨萬千。“我說你倆也該把事兒給辦了,這都八十年代了,你倆還耗著哪,我大兒子都滿地跑了。”梁國慶早結了婚,對當年追求傅蕾的事已經忘得差不多。

  程晉衡沒有答話,傅蕾看他一眼,心裡失落不已。他好不容易回來探親一次,連句親密的話也沒和她說過。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這個人,一直就是這樣,寡言少語。

  “我們都沒急,你急什麼。”傅蕾見程晉衡不說話,只得替他搭茬。張援朝看出她qíng緒不大好,扯了些別的,總算把這個話題岔開了。

  晚上,程晉衡送傅蕾回家,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傅蕾餘光打量他,幾年軍旅生涯,他變黑了,臉上稚氣不再,身姿比先前英挺的多,走路的樣子一看就是軍人。

  傅蕾遲疑片刻,主動問他:“我聽珊珊說建軍哥明年就能調回北京了,你什麼時候回來?”“近期我不打算調回來。”程晉衡終於開口。

  “你說什麼?”傅蕾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追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有沒有想過兩人的將來。“我是個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保家衛國,現在南疆正在打仗,我怎麼能這時候回來。”程晉衡的夢想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可你為我想過沒有?我都等你這麼多年了。”傅蕾終於忍不住了。然而有什麼辦法,儘管這個人又古板、又木訥,不解風qíng,可誰叫她除了他誰都不愛。只是,他好歹也該表個態,不要讓她總是苦等,卻看不到未來。

  “蕾蕾,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是那種註定要一輩子為某種事業獻身的人,我不可能有很多làng漫的qíng懷,因此在你眼裡,你可能會覺得我遲鈍,對我有所不滿,可我還是想告訴你,這些年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程晉衡停在那裡,看著傅蕾的眼睛。

  “所以呢?”傅蕾深知他個xing,知道他這話只是為了要引出下面更深的一番話。“我不可能像你哥哥那樣安心做學問,當個大學教授不是我的夢想。你想要的那種閒適生活,我也不可能帶給你。讓你跟著我受苦受委屈,我又於心不忍。我們分手吧,我不想再耽誤你七年。”程晉衡硬起心腸道。

  他們都出身在軍人家庭,做一個軍人的妻子有多苦,他們都很了解。傅蕾過慣了優越的生活,嫁給他,他們只能長期兩地分居,除非他從南疆調回來,或者她隨軍。

  “程晉衡,你混蛋!”傅蕾被他這些話氣得眼淚直流。程晉衡qiáng忍心痛,無言的轉身而去。他心裡的痛,一點也不比她少。每次他在越南戰場的槍林彈雨里死裡逃生,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傅蕾還在等他,他不能就這麼死了。然而,他永遠也不知道自己下回還會不會這麼幸運。這次回京,他就是想給她一個jiāo代,把兩人之間早該了結的關係了結了。

  傅蕾站在原地,淚如泉湧,心痛如刀絞。他怎麼能說出這麼無qíng的話,七年的感qíng,他一句分手就想了結?一股倔qiáng之意從傅蕾心底油然而生,程晉衡,你給我等著!

  幾天後,程家人去火車站送程晉衡回部隊,程母眼圈兒紅紅的,拉著兒子的手,捨不得讓他走。程珊珊也站在一旁抽泣。他這一去,不知道又是幾年才能回來。

  傅蕾來了,穿著件紅毛衣。在那個普遍還是黑白灰的年代,她的穿著在人群中很是顯眼。傅蕾不顧別人的目光,徑直走到程晉衡面前站著。

  “你怎麼來了?”眾人面前,程晉衡有些尷尬。程珊珊在一旁抹著眼淚向他擠眉弄眼。傅蕾吸了口氣,從隨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封信,jiāo給他:“這是結婚報告,我替你寫好了,你去jiāo給你們部隊領導,他是我爸的老部下,他要是不答應,我就到你們團部去。”

  程晉衡愣在那裡,傅蕾眼睛紅腫,像是哭過,此時再次抽泣著:“別說七年,就算是七十年,我也等。你是生、是死,我都認了,但是你別想甩了我。”程晉衡見她委屈的看著他哭,心裡動容,緊緊的抱住她。程珊珊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和弟弟面面相覷。

  八十年代初,人們還很保守,很少有人敢在公開場合摟摟抱抱。可是她又很羨慕傅蕾,覺得她哥哥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不像她那個傻不拉嘰的男朋友,有人在的時候連牽她的手都不好意思。

  火車開走了,傅蕾和程家人站在原地,看著火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傅蕾抹去臉上的淚水,扶著長期在江西勞作、腿腳已經有些不便的程母,一家人離開了站台。

  程晉衡,你敢不好好地活著回來,我就敢豁出命去陪你。傅蕾在心裡默念,忽然又想起他們初見那一年,在莫斯科餐廳里,那個意氣奮發的少年。他那時就喜歡跟人茬架,這麼些年一點兒也沒變,茬架都茬到外國去了。將來有了孩子,但願不要像他。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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