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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柔嗤笑,「你是銀字兒聽多了,胡亂揣測什麼!等過會兒人清醒了,自然會帶到跟前來回話的。」
果真不多會兒就見楊媽媽領了人進來,邊往裡頭引,邊通傳著:「娘子,落水的小娘子來向您道謝了。」
肅柔放下手裡的書,轉頭看過去,那女子受了驚嚇,臉色白慘慘地,很有一股柔弱的味道。撫膝到了面前,不由分說便跪下去,痛哭道:「多謝娘子救命之恩,要不是娘子的船在附近,我今日就把性命交代了。明日江面上不過多出一具浮屍罷了,哪裡有人在乎。」
她邊說,邊把頭磕得砰砰作響,肅柔忙讓左右把人攙起來,安撫道:「不過舉手之勞,總不能看著一條人命毀在眼前。你剛才受驚了,且坐下說話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是失足落水,還是……」
那女子又褔了福,方道謝坐下,掖著淚道:「不是失足落水,是我負氣跳下去的。」說著眼裡湧出大滴的淚來,捲起袖子讓眾人看,那纖細白淨的胳膊上竟沒有一塊好肉,青的一片,紫的一片,舊痕未褪,新傷又現,簡直觸目驚心。
楊媽媽在邊上湊嘴,「先前換衣裳,我也瞧見了,背上、腿上都有淤青,也不知是什麼人,能下這樣的狠手。」
肅柔看得皺眉,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哽咽道:「娘子,奴姓宋,叫福福,是解州商戶高參的妾室。我家郎主常年在解州和河中府做買賣,闔家便跟著商船往來,在水上安家。奴以前,是在勾欄賣藝的,郎主將我贖身之後,我家女君就百般容不下我,每日非打即罵。因郎主常出去談生意,並不一直在船上,且女君娘家勢大,郎主也有些怵她,每次回來看見我這慘樣,只是一味讓我忍耐。這回女君趁著郎主外出,又來尋釁,支使那些婆子,要把我綁在船舷上。我慌不擇路,無處可躲,反正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死了乾淨,所以一氣之下就跳河了。」
雀藍恍然大悟,「難怪那邊船上任你自生自滅,沒人下來救你。」
福福說是,苦笑了下道:「女君整日盼著我死呢,這回是我自己跳下船的,她們自然不會救我。要不是郎主悄悄把我放了良,我怕是早就被她賣了,如今她不能處置我,只好日日折磨我,我又無處可去,就被她……」一面託了托雙臂,「糟踐成了這樣。」
眾人都有些唏噓,世上的女子,大多很艱難,生在好門戶的又有多少呢。窮苦人家為了生計賣兒賣女,好好的女孩進了勾欄,結果無非是如此。
肅柔道:「你這一身的傷,是現成的證據,你可要報官?明日我讓人送你去衙門。」
可她又遲疑了,垂首想了想,緩緩搖頭,「這是內宅私事,主母管教妾室無可厚非,這裡的衙門根本不管那些。現在我大難不死,逃出來了,我料高家也不會再找我了。我能拾著一條命,已經是我的造化,往後不回去就是了,並不想與高夫人對簿公堂。」
也是,鬧下去無非繼續傷神,肅柔頷首,「若是能咽下這口氣,待事情平息過後重新過自己的日子,也不錯。」復看了看外面天色,和聲道,「時候不早了,讓她們帶你下去歇息,你且想一想往後怎麼安排自己。我們的船在碼頭上停靠一夜,明日就要繼續上路的,你看可要在這裡下船,或是覺得這裡不便,再載你一程,到下個碼頭也可以。」
福福說是,欠身道:「多謝娘子周全。」
楊媽媽將人帶出了艙房,往後面的小閣子去了,雀藍看著那背影長吁短嘆:「也是個沒鋼火的,要是換了我,非把那主母的腦袋打開瓢不可。」
肅柔笑了笑,「各人的性子不同,若是她烈性,也不會弄得自己一身傷了。」
雀藍嘖嘖搖頭,「那男人也是個不中用的,既然怕嫡妻,還納什麼妾!連人都護不住,天天看她身上花花綠綠的,好看來著?」
所以世上真有那樣的男人,買人很簡單,一拍腦袋決定了,帶回來後又無法安頓,自知理虧,只好交給正室發落。然後三天一吵五天一鬧,正室面前理屈詞窮,轉而和小妾抱頭痛哭,還自覺傷情唯美,仿佛苦命鴛鴦。
總之人各有命,遇人不淑也是劫數,自己不過是順便相幫,中途的一點小際遇,不能改變行程的安排。
第二日吃完早飯,正漱口淨手的時候,外面通傳說宋娘子來了。人到了面前,肅柔抬眼看,見她今天氣色好了許多,款款地福下去,給她見禮請安。
肅柔還是一副溫和模樣,問她早飯用過了沒有,今日有什麼打算。
不想那宋福福跪下來,扣著甲板的縫兒說:「奴感激娘子救命之恩,願意從此侍奉娘子。奴自小被賣到勾欄,早就無父無母,沒有歸處了,求娘子慈悲,收留奴吧!奴有一雙手,會做菜調香,奴還會歌舞,可給娘子助興消遣……」說著仰起臉,悲戚地望向上首,哭道,「娘子菩薩心腸,是老天派來搭救奴的。奴昨夜一宿沒睡,總在想自己的後路,越想心裡越怕,唯恐高夫人不是不知道奴還活著,只是礙於救奴的是官船,暫且不敢冒犯。若是奴一個人下了船,怕是走不上兩里地,就會被她們抓回去的。到時候不知會怎麼凌辱,奴無依無靠的,早晚還是個死。」
她哭得情真意切,兩隻眼睛都腫起來,看模樣確實可憐。
左右侍立的人都望向肅柔,等她一個決斷,本以為她心善,不忍看著救回來的人重又落進深淵裡,誰知竟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