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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挽月覺得姑父沒有姑姑容易叫,月牙肯定是先學會叫姑姑。
「小孩幾歲會說話?」
「一般是1到2歲,但幾個月大的時候就會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聲音了。」
程挽月心想,還要等好久,她又在卿杭頭上發現了兩根白頭髮,那天她暈倒把全家人都嚇壞了,當時卿杭還在手術室。
病房裡沒有其他人,程挽月渾身都很疼,說話能轉移注意力,「卿杭,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以後怎麼過?」
今天天氣好,陽光把窗戶附近照得極為明亮。
「正常過,工作之餘抽空去旅遊,看看以前沒有看過的風景,我還會遇到很多人,時間長了,應該就把你忘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然後……」他想了很久,「然後跟合適的人結婚,家長里短,操心孩子,和大多數人一樣,普普通通地過完這一生。」
程挽月覺得這樣一點也不普通,「你那麼聰明,那麼會讀書,不要當個傻子,你就算一輩子都想著我,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只要在月圓的時候想想我,就夠了。」
「不會,」卿杭轉過身,不讓程挽月看到他的神情,「我很現實,沒你以為得那麼痴情。」
「卿杭,你要說到做到。」
「嗯。」
「卿杭,你猜南京今年冬天會不會下雪。」
「你先猜。」
「應該不會,南京很少下雪,白城下雪的機率更大。阿漁家的那棵杏樹不結果子了,好可惜,以前每年都吃不完,樹枝都被杏子壓斷過。卿杭,我好想回家……」
她剛剛還在說話,卿杭只是一會兒沒有出聲,她就睡著了。
程延清留在醫院陪夜,後半夜,他突然驚醒了,心裡不安,連忙跑去看程挽月,病房裡沒有開燈,只有儀器發出微弱光亮。
他以為卿杭不在,往裡面走了幾步,看見坐在床邊咬著手背無聲哭泣的卿杭後又退出病房,輕輕關上門。
天亮之前,他抽了半包煙。
早上,他回家洗漱換衣服,確定身上沒有煙味了再去醫院,卿杭一如既往地正常上班,他比卿杭話多,程挽月偶爾搭話。
他手機里存了很多煤球的視頻,程挽月能反覆看,「哥,你又抽菸了。」
程延清下意識低頭聞衣服,「沒有的事,我早就戒了。」
「你們為我流了那麼多眼淚,我是程家最幸福的小孩,別總為我擔心啦。」
他別開眼,「在寫什麼?」
「寫信啊,每年卿杭過生日之前,你幫我寄給他。」
程挽月都寫完幾行字了,程延清也不說話。
「又生氣了?我還有別的事想求你,等我說完再生氣。如果我不行了,你提前找藉口把卿杭支走,他親眼看著我離開,就永遠都忘不掉了。我是阿漁唯一的娘家人,她肯定很難過,我聽朋友說,剛生完孩子很容易得產後抑鬱,你們一定要多留意。爸媽身體不好,你和梔梔多回去看看他們。還有,我諮詢過遺體捐獻的事……」
「程挽月,你找罵是吧!」他一句都聽不下去。
她說起這件事,語氣始終很輕鬆,「我不想變成一個盒子。」
程延清站在窗外,許久後才說了聲,「好。」
一滴血滴在信紙上,程挽月摸摸鼻子,是她流鼻血了,程延清急忙按鈴叫醫生,沒一會兒,病床旁邊就圍滿了人。
程挽月做了個很長的夢,她夢到奶奶了,奶奶給她編辮子,誇她的頭髮又黑又漂亮。
睡醒後頭疼得厲害,卿杭跟她說話,她聽得模糊,夢裡他避開所有人往她手裡塞紙條,悄悄說,「放學等你。」
她沒力氣,卿杭俯身,耳朵貼近她,才聽清她說的是:「別等我了。」
卿杭點頭答應,「好,我一會兒就回去看月牙,周漁說她特別乖,把她放在搖籃里,她可以自己玩,吃飽了就睡覺,睡醒了也不鬧。」
所有人都在走廊里,程延清從醫生辦公室回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月月一直念叨著想吃梅花糕,我忘了買。卿杭,你順路給她帶一個。」
程國安的手機落在家了,也讓卿杭幫他帶來。
程家的阿姨是南京本地人,月牙醒著,阿姨也沒有睡覺,卿杭就先去程家。
程挽月被推搶救室,感染加顱內出血。
已經是凌晨了,哪裡還有賣梅花糕的,卿杭一家一家找,時間越來越晚,沒有買到梅花糕,買了一束玫瑰花。
和梅花糕一樣,她不能吃,只是聞聞味道,病房裡也不能放鮮花,但可以在門外讓她看看。
凌晨三點二十五分,卿杭心跳很快,腹部一陣墜痛,他彎腰緩緩,某一瞬間,忽然感知到了什麼。
紅綠燈的那47秒,對他來說無比漫長,身邊空無一人,他卻焦躁不安。
程挽月,等等我。
你看,花店為你開到了凌晨3點,天空為你飄起了雪花,梧桐樹葉為你落了滿地,連紅綠燈都為你快了0.001秒。
程挽月,你再等等我。
卿杭趕到醫院,在電梯口撞到一個忙碌的護士,護士告訴他,「患者程挽月的死亡時間是凌晨三點二十五分。」
秋天還沒過完,落在手背上的涼意是他的眼淚。
街道旁的梧桐樹還沒到落葉的季節,他腳下踩著的是掉落的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