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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自己沉聲回答了一聲“是”。
蕭桓自嘲地挑了挑嘴角。
又有誰會放棄知道那些蕭家的秘辛呢?
可他並不反感向夏侯虞說這些。
或許是因為夏侯虞之前的緘默,或許是夏侯虞面對他時流露出來的憐憫,或許是在他心裡,夏侯虞作為他的妻子,她有權知道家裡都曾經發生過些什麼事,才能避免敵我不分,節省他更多的精力。
他輕聲地道:“蕭淙覬覦我母親,而且還不止一次打我母親的主意。還好有三嬸相助,蕭淙幾次都沒能得逞……後來我父親不能忍受,決定殺了蕭淙……”
蕭淙是蕭桓的三叔父,蕭桓卻直呼其名。可見對蕭淙的恨意。
夏侯虞愕然地抬頭望著蕭桓。
蕭桓知道自己這樣很容易讓夏侯虞看出他的心思,但對一直以來埋在他心底的恨意地讓他在述說時充滿放肆的恣意,覺得痛快。
他決定放縱自己一回。
蕭桓看了夏侯虞一眼,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直白地繼續道:“蕭家在吳中是數一數二的世家,蕭淙失蹤,家裡人自然要查,特別是父親,作為長房長子,又是家主,更有推不開的責任。”
“父親先前準備搪塞過去的。”
“可看著三嬸和蕭淙的兒女為他的失蹤擔心不已,日夜難眠,覺得既然是自己做的事,就應該自己承擔起責任,負責後果。不能讓自己的兒女也和蕭淙的兒女一樣,連父親的生死都不知道,永遠活在煎熬中。”
“他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蕭浠和家中的族老。”
“他們大吃一驚。”
“這樣的醜聞,若是傳了出去,不要說蕭家長房了,就是我父母也完了。”
“家中的族老就決定隱瞞此事,讓我父親拿出一半家資給三嬸等作為補償。”
“我父親同意了。”
“可蕭浠卻不依。”
“他非要我父親償命不可。”
“不僅如此,他還威脅父親,若是父親不答應,他就把這件事告訴我母親和蕭醒。”
“父親為了不連累家人,又覺得自己讓蕭斐和蕭玫自幼失怙,很對不起他們,決定以命換命,以殺止殺……”
所以蕭炎自盡了。
蕭浠對蕭炎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放在心裡,也只能針對蕭桓。
所以什麼也不知道的蕭醒還以為蕭浠是從前那個二叔父。
夏侯虞語凝,那個她從來不曾見過的大人公卻驟然間在她心目中高大起來。
在外人的眼裡,也許他不是個成功的人,不像她的外祖父,不像盧淵,能在青史上留名,能在家廟最顯眼的地方留像,可他對家人、對子女、對自己,卻從來不曾推脫、不曾迴避。
就是蕭浠,也沒有辦法去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吳氏和蕭醒。
也難怪蕭桓滿腔的恨意無處可放。
她不由上前幾步,輕輕抓住了蕭桓的胳膊,低聲道:“大人公求仁得仁,求義得義。未嘗不是一種圓滿。你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蕭桓捏著佩飾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白。
他低聲道:“我知道。可我不甘心,我不服氣。為何死者為尊?就因為人死如燈滅嗎?那活下來的人呢?又有誰能體諒他們?我實在是不願意管蕭家的這些事。”
說這話的時候,他有些頹然。
但也僅僅是幾息的功夫,他又振作起來,道:“多謝你把這枚佩飾收了起來。你能把它送給我嗎?父親死前,把什麼事都安排好了。但並沒有留什麼貼身的東西給我。我找了這塊佩飾很久……也問過蕭榮。他說當時的情況很混亂,他也一直沒找到這塊佩飾。”
夏侯虞道:“蕭榮知道大人公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蕭桓道,“除了蕭浠,就是家中的幾個族老知道了。而且這兩年還相繼有兩位族老病逝了。知道的人就更不多了。”
夏侯虞道:“那你怎麼解釋這枚突然出現的佩飾?”
蕭桓朝她笑了笑,道:“我不用和任何人解釋。”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相對
夏侯虞一愣,隨後也笑了起來。
蕭桓是蕭家的家主,如今又打了個大勝仗,聲譽正隆,有誰會隨意在他面前說話。
她彎腰,把掃在地上的匣子撿了起來,然後拿了蕭桓手中的佩飾,裝進了匣子裡,把匣子遞給了蕭桓:“送你!”
蕭桓微微地笑。
抬頭看見窗外一輪明月,正照在窗前的花樹上,斑駁的樹影,倒映在青石鋪成的走道上。
蕭桓的聲音不由軟了下來,道:“你也早點歇了吧!明天天還沒亮我們就要啟程趕往長安城了。”
夏侯虞第一次放下心中的戒備,道:“是不是建康城裡出了什麼事?”
蕭桓沒有瞞她,笑道:“我想讓北涼割城歲貢。但我們人手不足,城池太多或是距離太遠都不可能守得住,我就想讓北涼讓出均口。估計北涼不會答應,據說已經派人前往建康城,想通過盧淵的夫人范氏說服盧淵。我覺得你還是在我身邊安全一點。”
若是其他的將領,夫人死了再娶一個就是了,可蕭桓娶的是當朝長公主,受轄制的地方也就更多一些。
夏侯虞和蕭桓開玩笑:“你會不會後悔娶了我?又沒能幫上你什麼忙?”
後悔嗎?
蕭桓不知道。
蕭炎從小就教導他,有得必有失,只看你是更重視得到的多一些,還是更重要失去的多一些。但不管是得到還是失去,都不要後悔,都不要多想。只有一腔孤勇地往前走,才會柳暗花明。
他從來沒有想對這樁婚事後悔過。
何況夏侯虞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好——就在他以為她只是手段百出的宮中女子裡,她卻表現出對政事的大局觀念;就在他以為她只是個被寵壞了的長公主時,她卻毫不猶豫地殺了崔浩,表現出她果敢的一面。就在他以為她會在知道了蕭家的秘密時會退避三舍,或是厭煩鄙視的時候,原來她一直都保持著沉默。
包括他成為家主之後卻對蕭家沒有盡到什麼責任,任蕭家的那些親戚自生自滅,夏侯虞也不曾有半點指責。
她只是默默地聽著他說心事,同情他的遭遇。
月光照在他的床前,他翻了個身。
母親也是因此特別喜歡她的吧?
有些人,總是能不動聲色就吸引別人的注意。
夏侯虞肯定也是這樣的人。
她不過是回了一趟姑蘇,就讓蕭家很多人都喜歡上了她。
還好他親自回了一趟襄陽。
不然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夏侯虞居然是這樣的女子。
蕭桓覺得他的心像泡在溫水裡,盪啊盪的,很快就哄著他進入了夢鄉。
翌日清早,還是他身邊的隨從把他叫醒的。
自父親去世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沉沉睡上一個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