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受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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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牛文潔已經結束完演講,開始進入與學生互動問答環節,她環視了一下講台下方,目光掃過呂多多這邊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眼睛裡微微有些詫異。呂多多沒有發現,她那張像面具一樣完美無缺的表情有一絲動容。

  趙寧肅一直抱著胸,冷冷地注視著台上的牛文潔。呂多多發現,牛文潔回答學生提問的時候,並沒有剛才演講那樣出色,偶爾還出過幾次錯。她心想,演講稿可能是背過的,所以才這麼順暢流利。

  楊茜問呂多多:「你有沒有什麼問題想提問的?」

  呂多多搖了搖頭。

  趙寧肅這時候舉手站了起來:「有一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牛醫生,您剛剛說,作為醫生,心中要有大愛,我的理解是,大愛就是指對社會對病人的關愛,那麼相對的小愛應該就是對家庭對家人的關愛。我想請問一下,當大愛與小愛相衝突的時候,牛醫生您會怎麼處理?假設您的孩子病了,發高燒,您正好有一台手術要做,當職業操守和孩子的安危發生衝突時,您會怎麼取捨?」

  牛文潔瞟了一眼趙寧肅,然後低下頭去,臉色有些蒼白,她笑了一下,嘴唇微微有些顫抖:「感謝這位同學的提問。將來我們進入工作崗位,這樣的情況會遇到不少,在確定孩子發高燒的情況下,自己又沒有辦法離開,這時就得求助家人和朋友,讓他們幫忙去照顧孩子。」

  呂多多心裡有些疑問,假如所有家人都拜託不上呢,孩子發高燒,那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果然,不止她一個人想到這個問題,有人已經站起來繼續追問了。呂多多轉頭看了一眼趙寧肅,只見他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死死地盯著台上的牛文潔。隔著呂多多,楊茜伸手捏了一下趙寧肅的胳膊:「哥。」聲音有些安撫的情緒。

  呂多多伸手抓住趙寧肅的手背:「怎麼了?」

  趙寧肅回過神來,看著呂多多,反過手心來抓住了她的手,笑了一下:「沒什麼。」

  呂多多覺得他的笑容非常悲哀,讓人心裡很難受,說:「要不我們先走吧,不聽了。」

  趙寧肅搖了一下頭:「沒事。」

  牛文潔似乎也沒有心思繼續多說什麼,提前半小時結束了互動問答,匆匆離場了。

  等大家都走了,他們才慢慢起來,楊茜說:「哥,你不用介意那件事的,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趙寧肅悲哀地笑了一下:「有些事情,不是過去了就當沒發生過。」

  呂多多一直一頭霧水,她猜到趙寧肅跟牛文潔是認識的,具體是什麼關係她卻不知道,她有些擔憂地問:「怎麼了?趙醫生。」

  楊茜說:「剛剛那個牛醫生,是我哥的親媽。」

  「!」呂多多大吃了一驚,轉頭看著趙寧肅。

  趙寧肅笑了一下:「沒什麼好驚奇的,我已經有很多年沒看到她了。」

  呂多多越發覺得難受了,剛才趙寧肅問的那個問題,難道是真實發生過的?她不清楚情況,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

  趙寧肅說:「多多,陪我去走走。」

  楊茜非常自覺地說:「你們去吧,我先回去了。」說著拍了拍呂多多肩,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點了一下頭,走了。

  趙寧肅牽著呂多多的手,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什麼話也不說,呂多多也不出聲,就陪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趙寧肅的步伐邁得很大很快,呂多多需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但是她只是儘量讓自己快一點,卻不叫趙寧肅慢下來。

  走了大概快一個小時,趙寧肅終於察覺到呂多多還一直跟著自己了,便停了下來,看見呂多多因為走得太快而有些暈紅的臉:「對不起,多多。」

  呂多多看著他搖搖頭:「沒關係。對不起,趙醫生,我幫不上什麼忙。」

  此時天色已晚,到晚飯時間了,趙寧肅抓緊了呂多多的手:「我們找個地方去吃飯吧。今天不去食堂了,我們去外面吃。」這兩天趙寧肅每天一早就過來了,陪著呂多多上課、上圖書館,中午晚上都跟著在食堂吃,體驗學生生活。

  趙寧肅選了個環境稍微好點的餐館,找了個角落裡很偏僻的位置坐下。點了菜,呂多多幫兩人倒上熱茶。趙寧肅端起茶,抿了一小口,然後開口說話:「我已經有六年沒有見到她了,上次還是我剛考上大學時,特意跑到聖潔醫院去看了她一眼。自從她離婚之後,從沒主動來看過我,好像從來沒生過我一樣。」趙寧肅說到這裡的時候,眨了眨眼睛,仿佛要將什麼情緒眨回內心去。

  呂多多聽到這裡,不由得喉頭一哽,原來竟是這樣的關係。她伸出手,無言地握住趙寧肅的手。

  趙寧肅繼續說:「他們離婚的時候,我才八歲。我想跟著她,但是她不願意要我,我只好跟著我爸。他們離婚後不久,我發高燒,家裡什麼人也沒有,我哭著打電話到醫院找她,她說她要去做手術,讓我去找我爸,要麼自己去醫院打針。我燒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說著用左手掩住了面,深吸了一口氣,「我那時候真的非常寒心,以前她是怎麼說的?我是她的小太陽、開心果,結果後來我變成了一塊避猶不及的抹布。她恨我爸,連帶連我也討厭上了。嗬!這就是所謂職業道德標兵?」語氣中不無悲哀和嘲諷。

  呂多多忍不住鼻子發酸,她想將趙寧肅抱在懷裡,好好安慰,抹去他心頭的創傷。她覺得趙寧肅比自己的處境更慘,自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所以就不曾有過得到又失去的落差,他則是從雲端跌到地面,這種冷淡和漠視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去承受,實在是太殘忍了,這樣的母親,她配嗎?她雙手抓緊了趙寧肅的右手,輕聲問:「後來呢,誰帶你去看的病?」

  趙寧肅放下左手:「我給醫院打電話,找到我姑媽,就是茜茜的媽媽,她來帶我去打的針。我高燒快四十度,醫生說再不及時退燒,就極有可能燒成腦膜炎。要不是我那時聰明,知道找我姑媽,你現在看到的我就是個傻大個了,對著你笑得流口水。」趙寧肅自嘲地勾起嘴角。

  呂多多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幸虧你從小就聰明。不過就算是傻了,肯定也很可愛。」

  趙寧肅溫柔地撫著呂多多的臉:「要是傻了。沒準我爸就會到處給我物色媳婦,看你又窮又破相了,然後給你一筆錢,允諾你美好前程,讓你嫁到我家,給我家傳宗接代。就像很多狗血電視劇里演的那樣。」

  呂多多被趙寧肅這話逗得樂起來,她用手捂住嘴「咯咯咯」笑:「你怎麼不去寫小說當編劇?」

  趙寧肅看著她,嘴角掛上笑容:「其實我知道,就算是那樣,你肯定也不會願意。」驕傲的多多,要強的多多,怎麼肯為這點小事就屈服於強權和金錢。

  「誰說的,沒準我看見你就同意了呢。」呂多多皺了皺鼻子看著趙寧肅。

  趙寧肅心頭一緊:「多多,我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呂多多看著他:「現在也不晚啊。」

  趙寧肅說:「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

  呂多多輕搖了一下頭:「這些事也都說不好。如果我們早點遇見,也未必會就在一起了。不是有一句話說『在時間的荒野里,沒有早一點,沒有晚一點,於千萬人之中,正好邂逅你』,我們,也許是這樣的緣分。所以不要去假設,也不要遺憾,如果緣分真的屬於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在一起的時光。」

  趙寧肅看著如此通透靈秀的多多,心裡微微有些酸脹,滿滿的都是感動,這樣的女孩,怎能讓他不掛懷。

  菜上來了,兩人開始吃飯,呂多多試圖把話題引向比較開心的方面,說了自己小時候不少糗事,都是在鄉下待的那些經歷,上樹捉鳥啦,下水抓螃蟹啦,掘了蚯蚓去掉青蛙啦。「……我小時候曬得跟泥鰍一樣黑,我奶奶說,壞了壞了,將來是個女包黑子,怎麼嫁得出去。我就說不怕,我用石灰刷一刷就白了。」呂多多說著咯咯咯直笑。

  趙寧肅挑眉打量她:「你不會真用石灰去刷了吧?」

  呂多多說:「當然沒有,要是刷了,我還能坐在這裡跟你說話?」

  「那你怎麼變白了?現在完全看不出很黑啊。」趙寧肅說。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吃水果吃的。也可能是遺傳就不黑吧,我奶奶就很白,我長得像奶奶。他們都說我是個異類。」呂多多為了不讓趙寧肅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便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為什麼是個異類?」

  「我家裡人都長得好看,我大姐學舞蹈,我二姐是校花,我雙胞胎弟妹都還不錯,就我一個人其貌不揚,要不是我長得像我奶奶,我還真以為自己是撿來的。不過撿來的也不可能,我爸不扔女兒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去撿個女兒來養?」也許是隔家遠了,也許是她已經長大,也許是趙寧肅讓她覺得踏實又安心,現在說起這些來,居然還能當玩笑話來說。

  趙寧肅說:「那你奶奶肯定也是個美女。」

  呂多多睜大了眼睛:「咦,你怎麼知道?我奶奶是十村八鄉有名的美女,只是我長得可能有些變異了。」

  趙寧肅含笑看著呂多多:「不是,是因為多多現在還是一個繭,沒有化成蝶。」誰說呂多多醜呢,只是那繭太厚,妨礙了她化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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