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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羅敷並不驚慌恐懼,反而很平靜的樣子,宋韞便轉頭去看胡大公子。
他應該是二十五六歲,但目光缺乏靈動且總是呆板地搖頭晃腦自言自語,神情增添了些幼稚。
連傻子都想著搶女人。
宋韞嘆息,男人大概只有寫在牌位上才會老實。
宋韞聽見胡大公子嘴裡念念有詞,留神聽,他抱著雙膝垂頭看著地面,不停地報數:「三百五十六……二千一百三十六……三百七十……二千二百二十……」
嘀咕著那一串「二」,傻子咯咯地笑起來,手舞足蹈,突然又「咦」了一聲,皺起了眉頭,咧著嘴哭:「一百四十九!八百九十四!嗚嗚,壞人!壞人……」
小傻子哭得傷心,眼淚鼻涕亂淌,抱著旁邊的宋韞胳膊不撒手,亂七八糟蹭了宋韞一袖子,還含混不清地喊著「姐姐」。
宋韞:「別哭了,別怕。」
雖然他做過惡事,他父母也不是好人,但畢竟是個傻子,現在又在賊窩裡,也是可憐人。
宋韞騰出另一隻手輕輕碰了下他頭,「別怕,不會有事的。」
手剛放上去,一聲狗叫響起。
宋韞轉頭,那條沒有瞳仁的黑狗不知什麼時候跟來了,朝著自己齜牙。
看不見,鼻子還是挺靈的。
宋韞沒有摸頭,拍了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傻子後背。
小傻子鬆開袖子,抽了抽鼻子,看著宋韞一塌糊塗的袖子搖頭,同時往後挪:「髒髒……」
宋韞:「……」
少爺您把自己臉上擦乾淨了,轉過頭來嫌棄我?
宋韞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跟傻子一般見識,耐下性子問:「你剛才數的是什麼?」
胡公子若有所思一陣,然後搖頭:「我不認識你,不能跟你說話。娘說好看的人都會騙人,你肯定最會騙人了!」
不認識?剛才還叫姐姐往懷裡撲呢。
宋韞哭笑不得:「我們見過的啊。記得嗎,在你家花園裡,那天是中秋。」
胡公子偏頭回憶,點頭:「你是漂亮姐姐。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名字,我們又不是朋友,我不想帶你一起玩。」
「我叫宋韞。現在你知道我名字了,你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們就是互相知道名字了,朋友不就是這樣的嗎?」
宋韞用和小孩子說話的溫柔語氣哄得小傻子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叫「胡圖」,還拉鉤保證要一直和他玩。
黑狗搖著尾巴走過來,臥在宋韞腳邊,咬著他裙角磨牙。
宋韞扯了扯,扯不開,屈起食指在狗頭上敲了敲。黑狗探頭往他手心裡拱,宋韞順勢揉了一把,「別鬧。」
黑狗嗚嗚兩聲,老實了。
無論皇家還是民間,嫡子長子往往是父輩最看重的。
胡圖既是嫡又是長,胡復或許也是對其滿心期待寄予厚望過的。
胡圖的痴傻,是先天還是後天引起,宋韞不得而知。但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人皆養子望聰明,但多少人一生皆被聰明誤。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1」這已經很難得。父母之愛子,可見一斑。
胡圖掰著指頭說:「我在數螞蟻啊,剛開始是三百五十六隻,總共二千一百三十六條腿,又來了十四隻,它們在搬魚骨頭,又搬不動,好辛苦……總共二千二百二十腿,好多二啊……」
「但我好壞啊……」胡圖垂頭,雙手手指彆扭地交纏在一起,「我踩死了二百二十一隻螞蟻,只有八百九十四條腿了……爹娘都很忙,弟弟們不在家,只有小螞蟻陪我玩……」
原來在數螞蟻啊。宋韞又好笑又心酸,伸手要去揉揉胡圖腦袋安慰,被狗銜住了手腕。
尖利的犬牙輕緩地磨在尺骨突起的地方,不疼但很癢,宋韞捏住黑狗鼻子,就松嘴了,「算你還乖。」
有狗頭在,宋韞到底還是沒有再摸胡圖腦袋,又考了他幾道算數題,數字很大,但胡圖都能即時說出答案,完全正確。
宋韞拿著礫石,劃花自己在地面演算的痕跡。
原來,胡圖雖然言行舉止都懵懂幼稚,但對數字格外敏感,擁有超人的運算能力。
那麼,他能不能計算出海島位置呢?只要知道位置,就可以計劃逃脫,就可以活下去……
宋韞深呼吸幾次穩住驟然加快的心跳,看著胡圖,張了張口,「你——」
剛開口,胳膊就被人大力拽住了。下一瞬,宋韞便被拉得踉蹌著站了起來。
那天見過的黑臉大漢,名叫烏魚,端著只酒碗,手一揚酒就灑出去大半,他大聲嚷著:「小太后,這麼熱鬧的日子,來跳個舞!」
宋韞用力掙扎,黑狗奓著毛齜牙低吼,宋韞尚且自由的那隻手按了按狗頭,同時吼道:「不!我不跳!」
餘光里,鸕鶿還在和人摔跤。
「給你臉還來勁了!」許多人看著,烏魚黑臉發紅,摔了碗,舉起鐵笊籬一樣的大掌向宋韞揮來。
巴掌帶風,落在臉上定要鼻青臉腫了。可大掌還沒落下來,一道清麗的女聲響起:「我來跳。」
火焰正盛,海風腥咸。
羅敷在男女老少眾人目光中站起,素手撫平裙擺。
「舞者要身姿婀娜,腰肢搖曳時似柔弱無骨。這樣的……」羅敷目光落在宋韞腹部,清冷的臉上少見地露出淺笑,「粗劣的搖擺亂舞,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