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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昭一個人踏入了梅林。
梅林已經沒有人,只有螽斯蟲鳴,此起彼伏,既熱鬧又寂寥。
他踩著草叢在水邊尋到了一塊泥土鬆軟的地方,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新填的土,下面還有餘溫。
凌昭站起來,於夜色中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來尋什麼,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尋什麼。
若想見她,便該在火光還在時過來。若不想見她,又何必在火光滅去後又趕來。
凌昭的人生中,一直都是目標清晰,仕途儻盪,從沒有過這樣迷茫的時刻。
他少年早慧,在別的少年還庭前聽訓的時候,他已經在皇帝身邊參贊機要了。
所有人都覺得他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穩重。便是他的大伯父也只是在政事上指點引導他。
唯獨此種人生迷茫,沒有人同他講過。
因所有人都覺得,凌昭凌熙臣根本就不會有這種迷茫。
這一次,凌昭前所未有地希望父親還能在。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摸著他的頭,回答那些他不會拿去問別人的問題。
遺憾的是,能為他解惑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凌熙臣提著一盞琉璃燈,面著湖光月色立於天地間。
夜風吹動他的袍袖和衣帶。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彷徨無助之感。
十九日傍晚,郎君們從族學裡回來,十二郎才知道杜姨娘走了。
想到林嘉此時必定正哀傷孤弱需要人安慰,他心下頗有些騷動。
三夫人一眼就看出來他的想法,嬌叱一聲,將他喝住:「把你那心思給我收了!」
「瑩瑩過門之前,你有什麼想法都給我收斂著!」三夫人道,「不許去見她!」
三夫人也懂得林嘉這時候該正當是脆弱之時,她擔心林嘉此時為了尋求依靠對凌延投懷送抱。年輕男女萬一作出什麼事來,她對凌家、秦家都不好交代。
她恫嚇凌延:「你不要以為瑩瑩插定了便萬全了。我們秦家的面子容不得別人放在腳底下踩,你若作出什麼出格之事,下了瑩瑩的臉,我五哥豈是好相與的。當年,九郎在他手裡都沒拿到解元。」
這個事是金陵的一段佳話,許多人都知道的。
凌延十分想要這樣的岳父和這出身名門、嫁妝豐厚的妻子,他忙認罪:「兒子曉得輕重,豈會做那糊塗之事。母親只管放一百個心。」
三夫人道:「你也是傻的,旁的什麼事著急都不用急小林的事。她就在咱們家裡,難道還能飛了去?」
「她是個孝順孩子,要給杜姨娘穿一個月孝,安安靜靜地不是正好。」她道,「瑩瑩那邊現在緊鑼密鼓地在準備著呢,咱們這邊也有好多事。你的新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除服,秦家就過來人量院子。」
女方來量院子,看看未來的居所有多大,然後根據量出來的尺寸準備家具,將未來的新居填滿。富貴人家的姑娘,連馬桶都是從娘家自帶的。
秦家其實早就過來人悄悄量過了,家具也準備好了。
只「量院子」本身就是婚姻一系列儀式的一部分,是一個十分喜慶的環節,等除了服,還要大張旗鼓地來做做樣子。
訓完凌延,三夫人又感慨:「我沒看錯這孩子,小林果真是個孝順孩子。瑩瑩也溫柔。想來她們兩個能和和睦睦的,你的日子過得和美,便能安心讀書。我呢,也算對得住你了。」
凌延深深揖下去:「母親於我,形同再生。待瑩瑩嘉嘉都過了門,定叫她們兩個日日在母親膝前盡孝。母親將來,只管享福就是。」
三夫人想像了一下。
秦七娘溫柔與自己貼心,林嘉孝順對自己恭敬,以後她們兩個圍著自己轉。十二郎也越發曉事,與東樓那邊徹底斷了,只認自己一個作娘。
這未來的日子啊,還真是值得期待!
三夫人欣欣然點頭。
桃子每日都去探望林嘉,回來的稟報都是:「林姑娘挺好的,沒什麼事。」
「林姑娘今天掃屋子,把杜姨娘的貼身衣物處置了。」
「林姑娘今天彈琴來著。」
「我拿過去的茶林姑娘誇了好喝。」
「林姑娘在看那本書了,挺喜歡的。」
「林姑娘今天和我一起打絡子來著,我打成了一團,她笑了。」
但當每次凌昭問:「她可需要什麼?」
桃子都搖頭:「沒有。她說她什麼都有,沒什麼需要的。」
凌昭便沉默了。
桃子便道:「以前看著林姑娘嬌嬌軟軟的,還以為姨娘沒了她一個人恐怕不行。哪知現在看著……她挺好的。」
飯照吃,日子照過。小寧兒和王婆子雖惴惴,但看她平靜,也老實跟著她過日子。
只是桃子雖當著凌昭的面這樣說,等季白過來的時候,她卻拉著季白嘆氣。
季白道:「怎了?」
桃子怏怏:「林姑娘如今有很多時間了。」
季白:「吶?」
桃子嘆氣:「她一次點心都沒給公子再做過。」
季白問:「公子現在吃飯怎麼樣?我瞧著人還行。」並沒有消瘦什麼的。戲文里那些相思入骨的,不分男女,不都是衣帶漸寬的嗎?
桃子道:「咱們公子你還不知道。吃不下去也要強吃,一口一口地,看得我那個難受。」
季白道:「公子從小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