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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該不該感激對方留自己到現在?非但不追究過往之事,還錦衣玉食養著她。她該為此感激涕零嗎?章之微茫然,她現在熱血未消,不能冷靜。

  「跟我回去,」陸廷鎮語調稍軟和,「他還有第二條路可選。」

  章之微能選擇什麼?她孤身一人,無文憑無家人,唯一依靠的人現在用她從小到大的』親人』來脅迫她。

  月光下,陸廷鎮沉靜地望章之微的臉龐,他不著急,看著章之微臉色蒼白,好似下一刻就會倒伏地上。單薄骨架難撐他的外套,像裹著狼皮的幼羊。

  不,也許是幼狼,待成長後,一樣有利齒尖爪,撕裂獵物咽喉。

  寂靜深夜,老四用槍托重砸烏雞的顴骨,堅硬鈍聲,烏雞被擠出一聲悶哼。

  章之微眼睫一顫,莫可奈何。

  「我跟你回去,」章之微輕聲說,「回去。」

  陸廷鎮抬手,取出柔軟真絲帕,仔細地擦她臉頰上的灰塵,手法輕柔,一點兒痕跡也未留下。

  「瞧,早點說,他也能少吃點苦,這一下也不必挨,」陸廷鎮說,「腿痛不痛?還能不能走?」

  章之微不知道是對方的手在顫,還是自己的身體在顫,她從陸廷鎮一雙手間嗅到煙的味道。

  她記得,陸廷鎮從不抽菸。

  章之微仰臉,月光涼白,傾灑而下。陸廷鎮逆光站立,臉陷在一團陰影中,叫她看不穿對方表情。

  他手指間有香菸的味道,絕非只抽一根。

  章之微說:「我自己能走。」

  陸廷鎮欣賞地看她:「很好。」

  這樣稱讚著,他自然地拉章之微的手,第一次她躲開,第二次避不開,被他生生抓握在掌中,烏雞始終被按在地上。因為吃痛,烏雞一隻手掌舉過頭頂,臉和手掌都浸泡在石磚上積蓄的一層濕泥污水上,陸廷鎮牽著章之微走過,好似未看到,一腳踩過他手掌,烏雞咬牙吃痛,只發出沉悶的聲響。章之微看在眼中,心被緊緊揪起,懸掛於上,她不再抗拒陸廷鎮的牽手,主動去握他手指,仰臉看他,期許能放烏雞一馬。

  她最終還是低頭。

  纖細手指在克制不住地抖,饒是再用功策劃,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還未念大學、還未出學校的絨絨雛鳥。施盡渾身解數也不得逃脫,被捉回來後也不能拼得魚死網破,為了朋友,章之微也得忍下心態,用溫熱指尖來探他心境。

  陸廷鎮終於鬆口:「老四。」

  老四應了一聲,帶著血沫子味。

  「看好烏雞,把他帶回酒店,」陸廷鎮說,「算你將功補過。」

  老四說:「明白,鎮哥。」

  章之微輕輕地呼口氣,高懸的心往下挪幾寸,她如今清明,知烏雞性命無虞。

  她性格倔強的一面在今日今時展露得淋漓盡致,裹陸廷鎮衣衫步行到汽車前,果不其然,熟悉的機車和制服候了一大片,夏誠明也在,笑著與陸廷鎮握手寒暄。

  車燈光亮處,章之微冷冷站,聽他們涼風彎月下閒談,一層一層霜浸透她腳腕,順沿肢體往上攀。

  是她和烏雞過於天真,以為只憑兩人力量就能翻越五指山,到頭來,仍是陸廷鎮一手遮青天。

  難為他,這樣深夜翻島找人,大張旗鼓,章之微與烏雞都始料未及。

  已經有人打開車的後門,恭敬請她上車,口中仍稱小姐,態度未有冷淡,不敢有絲毫怠慢。

  章之微傾身上車,車門是陸廷鎮親自關闔。不輕不重一聲,隔著玻璃窗,章之微看到兩人拖著烏雞往後走。夜色暗,窗外混亂,看不真切,章之微一聲叫:「烏雞哥!」

  她雙手趴在玻璃車窗上,這邊已經落了安全鎖,她打不開,正用手掌拍玻璃,被人自後握住手腕,章之微倉皇回頭,看到陸廷鎮。

  他從另一側上車,制止住章之微近乎自殘的行為,擰眉:「今晚這麼多人瞧見烏雞帶你出逃,我不加以懲戒,日後人人效仿,我怎麼處理?」

  章之微說:「你剛剛答應過我,只要我跟你回去——」

  「他沒事,」陸廷鎮說,「回去好好休息,我會讓你見他。」

  一晚上,他說了好幾句「好好休息」,章之微心神難安。

  回到酒店,醫生已經帶著醫藥箱等在大廳中。

  章之微的腿傷不嚴重,就是跌倒後一層皮外傷,只是一時間沒止血,順著腿流下,才顯得猙獰可怖。這種擦傷不需要縫合傷口,沒傷到骨頭,也無深入皮肉,用小鉗子細緻取掉粘在上面的小砂礫,消毒水沖乾淨,又塗一層抗菌藥,兩方塊紗布四條膠帶,固定得極為牢靠。

  已是凌晨五點。

  陸廷鎮送走醫生,折返房間,瞧見章之微擁抱一抱枕,也不睡覺,坐在沙發上,往玻璃外看,窗簾未拉,她在望通關的方向。

  關閘處已經開始放行,一輛輛載著廣東省各處食物的車子順著珠海進入澳門,章之微卻再也不能和烏雞一同出關。

  陸廷鎮倒了氣泡水,放在她手側,他坐在沙發上,將章之微那條傷腿放在膝蓋上,低頭檢查她傷口。

  他的捲髮在燈光下有幽暗光澤,章之微現在卻不想過去抱一抱,她很疲倦。

  「去睡吧,」陸廷鎮說,「跑了一天,該累了。」

  章之微提出要求:「醒來後我要見烏雞哥。」

  「不行,」陸廷鎮說,「不能這樣輕易饒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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