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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媽關切:「今日胃口不佳?」

  章之微只搖頭:「叔叔帶我吃過了。」

  陳媽欲言又止,她想勸陸廷鎮不要帶小姐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她聽說過陸廷鎮斥責張媽的事情。張媽是陸家的老人了,如此被要求不許直接叫「廷鎮」,更何況陳媽,做傭人的時間短,現在被陸廷鎮指派來照顧章之微,盡心盡力,也不敢惹主顧生氣。

  陸廷鎮慢慢地吃,他對陳媽說:「這幾天微微胃口不好,你下去找大強,讓他帶你去上環永吉街車仔檔找唐伯,買包薑汁檸檬和川貝檸檬回來。」

  陳媽說:「現在?」

  陸廷鎮:「嗯。」

  陳媽拿了鑰匙和錢,即時下樓。

  章之微還在慢吞吞地吃菜心,聽到陸廷鎮說:「那天晚上,是我對不住你。」

  章之微咬斷菜葉,上下兩排牙齒磕在一起,登時腦袋一震,她不吭聲,也不抬頭看他臉,只盯著藍紋白瓷碗裡的湯汁,上面落了一輪燈光。

  陸廷鎮很平靜:「那日你我都飲了酒。」

  章之微說:「我知道。」

  毋需陸廷鎮提醒,章之微記得那日發生的事情。她換好衣衫,帶了瓶葡萄酒去見陸廷鎮,他剛洗過澡,頭髮未乾,和她一塊兒喝那瓶酒。成年人和剛成年人一塊兒飲酒不算什麼,更何況章之微中午剛和張媽大吵一架,章之微心裡不舒服,多喝了些。

  成年人可以飲酒是一檔事,能不能酗酒又是另一檔。陸廷鎮伸手阻攔,章之微妄圖將杯子藏起,一晃,潑了他一手。

  陸廷鎮伸手去拿絲帕,卻被章之微兩隻手拽住胳膊。

  章之微俯身去舔他手指上的酒,這瓶酒身價高昂,她是從廉租房裡走出來的孩子,見不得浪費,一滴一點都要吞入腹中。溫熱的舌尖舔到虎口處時,她感受到陸廷鎮肌肉的震顫,頭髮被他拽起,陸廷鎮不在意跌碎的酒杯,低頭與她接吻。

  一個有著葡萄酒味道的吻,章之微呼吸亂了節奏,白裙潑上葡萄酒,邊緣浸泡在一片濃郁的葡萄酒的香氣中,她仰面跌落伊甸園,毒蛇鑽入白裙,獠牙傷她肌膚,毒液狠狠注入她神經。

  ……

  章之微沉默咬菜心。

  「你還在讀書,」陸廷鎮看她,「這種事情,傳出去實在不好聽。」

  章之微丟開筷子:「你現在知道不好聽,當初搞我的時候怎麼不知道?」

  陸廷鎮抬手,按著太陽穴,嘆氣:「誰教你說髒話?」

  章之微倔強仰脖:「你能搞,我當然能說。」

  「這是為你考慮,」陸廷鎮問,「你將來要不要嫁人?」

  章之微眼睛即刻紅了:「你在說什麼?」

  陸廷鎮說:「做陸家的小姐,或許比做我的妻子要好很多。」

  眼看章之微要發怒,陸廷鎮又說:「你年紀尚小,還未定性,我不能耽誤你。」

  章之微想要用今日的湯潑他一身,她站起來,雙手撐桌,問他:「你怎知我未定性?」

  陸廷鎮說:「這就是我今天才和你談的原因——微微,坐下。」

  章之微重新坐在椅子上,她又氣又惱,萬般感情湧上心頭,她恨不得登時奔向離恨天,再不理他。

  「你先去讀書,」陸廷鎮冷靜與她分析,「在你學成歸來前,你我仍是叔侄。你去見見更大的世界,倘若你見過世面,還願意做陸家的妻子,屆時你再回來,如何?」

  章之微賭氣:「回來做你二房還是三房?」

  陸廷鎮說:「港城早無納妾一說。」

  章之微:「有錢人家照樣養幾房太太。」

  陸廷鎮:「我不會。」

  章之微不說了,她仍低頭吃粥,想不通為何陸廷鎮如此冷靜鎮定。

  瞧,在和她交談的這一段話中,他甚至無多餘的情緒波動,就連她憤怒和惱也不在意,好似早已料到她一舉一動,備有後招。

  偏偏他說得全對,章之微莫可奈何。

  陸廷鎮與她約法三章,要求章之微好好學習,他如今不對章之微申請的學校有所要求,英國也罷,馬來西亞也罷,她想讀哪所學校都行。不過,她要繼續深造,仍去英美的研究院。

  章之微聽得耳朵嗡鳴,四年加兩年,最快讀完也要六年。六年過去,她二十多歲,仍舊算得上青春,但陸廷鎮屆時已經是三十多歲的男性了——難道他要一直不交女友不結婚,等著她?

  章之微疑心陸廷鎮是找藉口搪塞她,但陸叔叔並未有說謊的先例。

  她剛到陸家就目睹一場暗殺,從此後害怕雷雨聲。夏季港城風急雨斜,她夜晚總是害怕到落淚,要陸廷鎮抱著才肯安眠。

  某日雨夜又逢雷鳴電閃,陸廷鎮打電話說要歸家陪她,但被其他事務牽絆住腳。

  章之微不期望他能來,一人裹著被子瑟瑟發抖。無聲哭到幾乎昏厥時,被雨澆了一身的陸廷鎮掀開被子,低聲哄著她,叫她名字,微微,把她摟在懷中。

  他趕著回來,傘也不打,下車就匆匆穿過庭院。陸廷鎮信守承諾,和一個孩子的約定也記得,淋雨入戶,哄床上哭泣落淚的她。

  章之微邊哭邊攬他脖頸,不經意摸到他西裝上一個焦焦圓洞。

  陸廷鎮說是被香菸燙的,可是章之微記得,子彈也會灼燒出這樣的痕跡。

  無論如何,陸廷鎮決定的事情,旁人再無置喙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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