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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稍微回復了些的戴顯懷趁其不備,長拂一揮,擺出封天術,嘴角還沾著鮮血,索性以精血催陣,封天術威力大增,許曜和他配合,兩個人左右夾攻,夙聞被淹沒在塵海之中。
許久沒有動靜,許曜和戴顯懷完全不敢鬆動,緊緊盯著中央。
成了?
夙聞死了嗎?
倏然間,一道強光在陣眼爆發,許曜和戴顯懷都被強光蘊含的能量彈了出去。
強光消失,夙聞站在遠處,身體出現數道裂痕,他卻好像感受不到似的,變得更加癲狂。
不遠處的山丘上,楚芮看著發狂的夙聞,感到非常悲哀。
夙聞是怕死的,很怕……對死亡的恐懼伴隨了他一輩子。一輩子處心積慮,隱忍四百多年,是多麼強大的心境。
這樣的一個人,終究還是為情所困。
修道百載,卻始終看不透生死,放不下紅塵。
「阿芮,我要去幫忙嗎?」商仲厲輕聲詢問,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楚芮的頭頂,看楚芮的眼神好像在看瓷娃娃一般,生怕一個不小心,楚芮就會摔碎了。
去幫忙……等同於送死,誰都能看出,面前的三個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你……會幻術嗎?」
商仲厲:「?」
*
許曜和戴顯懷滿身狼狽,眼看夙聞就要衝破輕緣山地界,衝下山去,到時候勢必天下大亂,兩個人不顧一切地立起道道陣法,試圖攔住夙聞,可是夙聞鐵了心要天下俱滅,所到之處不僅草木盡殆,而且塵沙飛旋,全都成了不毛之地。
殺!
殺了所有人!
世人負我,我定負天下人!
所有人,都要為將軍陪葬!
「大師。」
縹緲的雲霧中飄來一聲呼喚。
夙聞的身體慢了下來,停在了半空,臉上猙獰的表情也緩緩收斂,逐漸變為迷茫和不敢相信。
是……將軍嗎?
夙聞抽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在心底問。
他怕又是一場夢境,怕又是自己的妄想。
「大師不記得我了?」
是記憶中熟悉的聲音。
那個人總是用溫柔而又笨拙的聲音說話,他不善言辭,說話做事一絲不苟,憨厚又老實。他曾取笑對方太過正經,卻在不知不覺間,迷戀上那樣的正經。
「記……得。」夙聞的聲音已經被物怪侵蝕,發出的只有沙啞的囁嚅。
話音剛出,夙聞驚恐地捂住嘴低下頭。
他的聲音太難聽了,臉也太過醜陋,過去將軍都不喜歡他,看到他現在這幅模樣一定會被嚇到的。
聽不見空氣里的那個聲音,夙聞反倒慌了:「別走!」
將軍……又要丟下他。
「我不走,我是來接你的。」
接他?和將軍在一起嗎?
「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
戴顯懷沒搞明白,怎麼突然商仲厲這小子就衝上去開始施幻術,這小子幻術不到家,陣法差點失敗,更怪的是許曜,看見商仲厲亂來,竟然二話不說地上去幫忙。
更怪的是,剛剛還瘋躁的夙聞莫名其妙就安靜了下來。
「就是現在!」許曜喊道。
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戴顯懷還是忙不迭地跟了上,三個人各置一個陣腳,同時施展封天術。
夙聞沒有抵抗,他的嘴角帶著一抹安恬的笑。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笑過了,上一次,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他幼年時家境貧寒,家裡九個孩子,他木訥、笨拙,是最不受喜歡的那個。
十歲那年冬天,他被父親拿刀割去了命根子,祈望送進宮裡當個太監,好混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那把刀不光割斷了他的自尊和堅強,更差一點毀去他的性命。
他躺在茅屋裡,下身潰爛,差一點就熬不過去,等熬過去了,家裡給不出打點的銀子,終是沒被選上,白白叫他做不成男人。
困苦的日子裡,他挖過樹皮,吃過泥,幸得上天垂憐,他還有幾分修道的天分,因而被送入道觀中,勉強度日。
皇帝在宮中廣擴道觀,可誰也不想入宮,入了宮就像那籠中雀,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憂。
他被陷害,頂替了本該入宮的道士,沒人幫襯,沒人照顧,就這樣被送入宮裡,開始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四十多年提心弔膽的日子。
他時常想,前半生起起伏伏一定是為了攢足運氣,否則,他何其幸運能遇上將軍這樣的人呢?
現在好了,他要和將軍永遠在一起了。
……
廢土上,四個人影慢慢靠攏。
方才的事情好像一場夢,四個人都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楚芮才緩緩開口:「他是被自己殺死的。」
千丈之堤,蟻亦能潰穴。
「何出此言?」戴顯懷不解地問。
楚芮望著煙塵緩緩開口:「以他的能力,怎麼會看不出來那是幻覺呢,四百年,對他來說,只要有一點幸福的可能他都想抓住,這是他僅有的一絲理智,所能為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
四個人再次陷入沉默。
還是戴顯懷先開口打破沉默:「這回真是死裡逃生,咱們得好好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