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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拙荊。」裴策言簡意賅。

  蘇庭生的「妹妹」二字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唇角一抽。耳邊嗡鳴, 酒意仿佛此時衝上頭顱, 竟似一時不能全然領會對方的意思。這位姑娘, 分明梳的是未出閣少女的髮式。

  他只聽到自己僵硬地笑了一聲:「原來如此,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般配非常,令蘇某生羨。」

  裴策淡然頷首:「謝蘇兄誇獎。」他看向江音晚,漆眸靜邃,緩聲再道一遍:「晚晚, 逛了這麼久,累了沒有?該回去了。」

  江音晚凝睇著裴策的神色,直覺有哪裡不對,然而他面上靜得滴水不漏,只淡淡向蘇庭生相互拱手辭別,江音晚又當是自己多心,回身再向蘇庭生欠身,略施一禮告辭。

  丹若手上還拿著那個掐絲琺瑯口脂盒,正要向掌柜結帳,裴策不含情緒地瞥去一眼,丹若倏地覺得手上的精緻圓缽異常燙手。

  還是黛縈驀然福至心靈,從她手中取過圓缽,向掌柜換了同色的另一盒口脂。

  江音晚已緩步走到裴策身邊,亭亭裊裊,繚綾披帛飄逸。她淺淺地笑:「我們回家吧。」

  回家。

  裴策未再向婢女手中的口脂盒投去一眼,只輕輕扣住江音晚的細腕,修長的指慢慢滑下去,穿過她的指縫,十指相扣。

  邁出「染春林」的門檻,江南街巷悠長,斜陽脈脈,他款步而行,時不時偏頭,低眸看江音晚一眼,寬大墨緞袖擺垂下,掩住交握的兩隻手。

  回到王宅,花廳里已備好了晚膳,天目筍,玉蘭片,鰱魚豆腐,紅煨牛舌,芙蓉肉……(1)道道用薄瓷盤盛著,精細可口。

  江音晚在船上聞不得魚腥味,下船後倒頗喜江南水鄉魚蝦的鮮美。這道鰱魚豆腐乃餘杭名餚,白鰱魚性溫,有暖胃益氣的功效,裴策餵著江音晚多用了些。

  晚膳罷,梳洗歇息的時辰尚早,江音晚在書房,以手支頜,閒倚在書案後寬大的黑漆描金五蝠雲紋座上,翻看江南時興繡樣的繪本。

  本該在此處理公文的裴策,早早去了湢室沐浴更衣。

  他放下手中文書,預備去湢室時,還特地向江音晚解釋了一句:「今日宴飲,蘇庭生安排了舞姬,孤雖未讓她們近身,仍覺沾染了媚俗脂粉氣,還是早些沐浴更衣。」

  清俊的眉眼,平靜如潭,不動聲色強調了蘇庭生的安排。

  江音晚垂眼於繡樣,聽見他的話,只輕輕一點頭。她不曾在蘇庭生此人身上留心,也未能聽出裴策的用意。

  裴策多看了她一眼,綃紗罩下的燈火映在她側顏,鬢邊點翠穿珠流蘇輕晃,膩白瑩潤的珍珠滑過雪頰一側,恍若無色。

  裴策起身往湢室去。

  大約兩刻後,江音晚聽見沉緩的熟悉步聲漸近,書房門開,她抬眼,不意看見一襲白衣。

  門邊的身影頎長,背對著如水的夜色,月光灑落,他袍擺有淺淺銀繡梅竹雙清紋樣流轉,霞姿月韻,霜襟雪懷,恍若天上謫仙人。

  裴策竟換了一身白衣。

  他款步走近,似從濯濯深秀水墨里走出,亦似從那場經年的大雪間走來,江音晚有一霎的晃神。

  朱漆木門在裴策身後慢慢合攏,燈火染上一副如玉琢成的俊容,他輕緩地一笑,低喚了一聲:「晚晚。」

  江音晚訥訥地應了一聲,稍稍回神,在心裡琢磨他為何忽然作這副裝扮。

  裴策沒有再說話,隔著書案默然與她對望,江音晚恍然明白過來。

  她擱下手中書冊,從書案後繞出,走到裴策面前,又慢慢後退了兩步,細細打量著他,直到後腰靠上檀木書案的邊沿。

  櫻唇忽而慧黠地翹起,江音晚拖長了音調,道:「原來殿下以為,我喜歡殿下穿白衣的模樣。」

  確切地說,以為她喜歡的只是當年那個白衣少年郎。後來的戀慕,皆寄過往而生。

  裴策望著她,長睫微垂,投下一弧鴉翅般的影,眸色看不分明,只覺如端硯研出的墨,深濃一片,又似星子寥落的天幕。

  磁沉嗓音染了不易察覺的黯:「不是麼?」

  江音晚的笑慢慢斂下去。她伸手,纖指輕勾他霜白袖擺。裴策順著她輕綿的力度,步步走到她身前,雪衫輕動,面色寂和得過分。

  江音晚鬆開他的袖,驀然將雙臂環過他勁瘦的腰,嬌軟的身軀偎過去。

  她松松抱住了他。

  柔軟嗓音,幾乎貼著裴策胸膛傳來:「不只是這樣。我心悅的,從來都是眼前人。」

  當年那個溫和無依的大皇子也好,漸漸生出寒凜鋒芒、又隱在運智鋪謀的城府里的太子裴策也罷,白衣也好,墨袍也罷,他每個模樣,都讓江音晚為之心喜,為之心動。

  裴策一怔。稍稍後撤些許,凝睇著江音晚的小臉,漆瞳一望幽靜,眸底卻是濃墨傾倒,晦沉不可收拾。

  江音晚認真看著他,繼續道:「殿下的想法,大可以直接同我說。」

  那些心結,那些偏執念頭,不必曲折幽晦地藏在心裡。兩個人,本就是要共同磨合,才能走得長久。

  裴策凝著她,輕輕頷首,面上仍是不變的清矜,白衣相襯,出塵如皎皎天邊月,不染纖塵。

  他雙手閒閒撐在江音晚身後的檀木書案邊沿,並非相擁,卻將她籠住。慢條斯理地俯身,在她耳邊吐出的字眼,全然不同於正經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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