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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意醺醺,頹然地一跌,撞入門裡。闔門轉身的一霎,醉態已不見,清清明明。

  他抬手抱揖,無言躬身一禮。

  客房內,繡戶垂簾,羅綺艷麗,鸞鏡照花枝,鈿雀金釵散落羅漢榻邊。

  一襲群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斜斜倚坐羅漢榻上,懶懶推開身畔斟酒的美人,向立於門邊的男人擺手示意免禮。

  房中相陪的舞姬歌女皆退了出去,榻上男子懶聲道:「王大人不必客氣,請坐罷。」

  王大人緩緩抬頭,露出端朗方正的一張臉,眼角眉梢卻微微挑出精明銳利。正是兵部侍郎,王益珉。

  王益珉再一淺揖,口中道:「謝殿下。」依言在羅漢榻另一端坐下,隔著一張几案,望向對面年輕男子。

  一襲群青長衫,玉冠束髮,容貌肖其母,算不得出眾,僅可稱清秀而已。正似他這個人,若時時低著頭,一副緘默恭良、和順平庸做派,便可絲毫不引人注意。

  因其生母僅是皇帝醉酒後隨意臨幸的一名宮人,即便誕下皇子,也只是母子二人皆被皇帝拋之腦後、受闔宮漠然忽視的命運。

  他在深宮中毫無倚仗,在朝堂上毫無背景,皇帝哪怕隨意找一枚趁手的棋子,都決計不會想起他來。朝堂各方勢力暗流洶湧,站隊各位皇子,卻似乎永遠少一個名字——

  四皇子,裴簡。

  於是裴簡乾脆將這種無聲息的溫默作為自己的保護色,隱忍蟄伏,暗蓄鋒芒。誰也不會想到,他早已將耳目線報延至西北邊疆、富庶江南,更在六部之中,悄然籠絡了一批官員。王益珉,正是其中之一。

  他無勢力,無重權,無兵馬,沒有同任何一位皇兄正面較量、抗衡的資本,唯有在計謀上鑽營。

  一封矯詔,一道密策,裴簡斷去三皇子裴筠的臂膀。一名幕僚,一隻海東青,他讓二皇子裴篤失去聖上信任。

  只是可惜啊。裴簡端起几案上的金絲鏨花琉璃杯,悠然瞥一眼杯中漓薄酒液,透紅如血,慢慢啜飲一口。

  可惜,江寄舟至今下落不明,未能將那封矯詔帶回京城。他一箭雙鵰之計,只成了一半。

  否則,以皇帝對太子的忌憚,和對自己為君威望的在意,只要見到那封矯詔,必然會將定北侯府冤案全然扣到太子頭上。

  裴簡再飲一口酒,並不足醉,卻似有一道焰,灼上他的心頭。他漸漸攥緊了手中琉璃杯,指節隱隱發白。

  那名叫秦沂的考生,壞他好事,捅出江南東道餘杭郡解試舞弊案。更糟糕的是,太子日前秘密離京,正是南下而去,不知是否為了調查這樁疑案。

  江寄舟未能回京,太子理當不知那封矯詔的存在,然而順藤摸瓜查下去,未必不能發覺端倪。

  王益珉面色沉凝,向裴簡請示:「殿下下一步有何打算?」

  裴簡放下琉璃杯,目光淡漠冷鷙,眼底染上了酒液的猩紅,如毒蟒吐信,唇畔勾起一點弧度,緩緩吐字:「大皇兄離京,且走水道,途中防衛難嚴,若是意外身故,江水一衝,也查不出什麼。」

  夜風拂過,三分春寒,王益珉驀地打了個冷戰。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跟對了主。

  且不說刺殺太子的難度與危險,即便一切如四皇子所願,他日他登臨大寶,以其心性,會如何對待自己?

  王益珉想到了「自盡」的二皇子幕僚,和橫死的考生紀惟。

  *

  接下來的兩三日,江音晚未再有不適,裴策仍不放心,幾乎時時刻刻寸步不離守著,悉心照料。

  一日三餐皆耐心哄著,餵她儘量多用些,午後陪她到甲板上走動透氣,夜間將她擁在懷裡入眠。

  也僅僅是相擁而眠。他牢守著自己當日所言,她不願意的事,會傷害她的事,皆不再做,不曾越線分毫。

  江音晚起初未覺出什麼。三日後的夜裡,她睡夢中又覺出幾分涼意,耳畔隱約水聲起落,應是江上波瀾。她被擾得半夢半醒,循習慣去探身畔的暖源,卻只摸索到一片空蕩。

  她困意散了幾分。夜涼如水,手邊清寒,殘留溫度已散盡,裴策應已離去頗久。

  江音晚翻身坐起,意識朦朧中聽到的水聲,此時在一室幽謐中清晰可辨,並非江水浪卷,而是從湢室傳來。

  她起身,足尖落地觸涼,她一頓,記起穿上繡鞋,輕步往湢室走去。

  第62章 涼 抱抱

  船艙寬敞, 然空間終究有限,湢室並不遠。月色朧明,如紗輕籠, 江音晚踩著一地漾動的波光, 腳步極輕。

  路過臨時放置衣物的檀木架, 上頭掛著她今日換下的衣裙, 待丹若拿去浣洗。浮光錦的衣料,在月色下銀波清流, 江音晚無意中瞥去一眼, 發覺有翻動過的痕跡。

  她微蹙起眉,走近一步, 素手輕輕點過, 不見了一件置於上衫下的荔白心衣。

  江音晚眉頭蹙得更深,旋即意識到什麼,抿了抿唇,偏頭朝近在咫尺的湢室方向看去。

  一座紫檀架嵌「雲逸青山」蘇繡地屏,半隔視線。薄薄絹底繡屏後放著浴桶,男人側影投在屏風上,宛然可見。

  裴策微仰著頭, 濃長的眼睫沾濕, 蔥蔚洇潤。眉骨鼻峰角度峻然如屏上雲山, 利落線條一路延至輕微滑動的喉結,似崚嶒奇崛的峰嶂。再往下,健碩肩臂輪廓若近處山岩,直至隱入桶壁。

  江音晚的細微腳步,瞞不過他的耳。水聲卻沒有停,漣漣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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