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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句尚未說完,我便昏厥過去,散了魂識。其實這樣也好,這樣便暫時不必感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再醒來時,我坐在一匹青驄馬背後,被麗喀麗婭緊緊抱入懷中。我望著翠藍的天際,一時間恍如隔世。

  策馬疾馳須臾,她終於在一片皇陵旁停下,望一眼我:「你醒了。」

  風沙漫捲,胡楊嶙峋。

  我一個字都不想說給她。

  麗喀麗婭輕聲道:「你知道這是誰的墓碑嗎?」

  我四下看了看,只見墓穴後供奉的不是香燭紙馬,而是一對對雪白的骷髏,看得驚心動魄。墓碑上的字皆是樓蘭梵文,我不似得,自然不知曉這是誰的墓。

  不知什麼緣故,麗喀麗婭往日肆意的嗓音里,流露出絲絲縷縷的悲傷。

  麗喀麗婭攏一攏淺金色的頭紗:「這裡埋的,是我阿兄。」

  麗喀麗婭說,她的阿兄名喚阿羅耶。

  阿羅耶自幼容色俊朗,有一雙翡翠般的澄澈碧眸,令所有樓蘭女子暗自傾慕。因阿羅耶出身貴族,很早便與樓蘭的帝姬定了親。

  阿羅耶經常陪帝姬一起策馬、一起打獵,足跡踏遍大半西域。他們兩心期許,對著月神發誓要廝守一世。

  然而帝姬成年之時,兩人剛剛交換了額飾,阿羅耶正式成為帝姬的未婚夫,大順朝便發動了「月蝕之亂」,火燒孔雀城。

  麗喀麗婭切齒道:「當年,我要阿兄隨我去雪山避禍,阿兄怎麼也不肯。他怕驟然一別,此時此時再也見不到帝姬。他非要守在城牆上,等帝姬凱旋而歸。」

  我心下喟嘆,這也是個痴情的公子。

  身為男兒,一旦將真心交付給哪個女人,便是將身家性命一併交付了,此後的榮辱興衰都系在她身上。

  麗喀麗婭袖上垂下的紅綾簌簌飛起,她整個人猶如浴火而開的蓮花。她將手搭在額前,望向遠房:「可惜孔雀城的火越燒越烈,一路燒到了城牆上——帝姬再也沒能回來。」

  龍醉歡帶領的大順兵卒像是嗜血的猛獸,瘋狂搶掠樓蘭古國的金銀與男人,她們見到了城樓上的阿羅耶,邪火燎原。雖然龍家軍兵紀嚴明,但這個異域的貴族公子還是被兵卒輪流凌.辱,最後綁在馬匹後面,活活拖拽而死,只留一具骸骨埋在風沙里。

  我看向祭祀於碑前的骷髏:「這是……」

  麗喀麗婭面上拂過尖刻的狠厲之色:「這都是本殿殺的龍家軍,誰敢動我阿兄,我要她去地府里陪阿兄!」

  只看這些骸骨的模樣,便知道她們受盡折磨,死狀極慘。

  麗喀麗婭將面頰貼在墓碑側,似是無限眷戀:「與其讓樓蘭的男子們死得如我阿兄般屈辱,不如我一刀了結了他們……讓他們乾乾淨淨地走……」

  我忽然明白,緣何她要賜死每一個為她侍寢的男人。

  大順吞併樓蘭是遲早之事,屆時定有兵卒惡戰,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郎君只能是殃及的池魚。

  她寧願給他們一個痛快。

  我悲從中來,女兒好戰,郎君何辜?

  夜半時分,我常常午夜夢回,醒也想你,夢也想你。

  夢裡的你我尚小,猶是黃口小兒,言笑晏晏。你照舊穿著那身討喜的鮮紅麒麟圓領錦襖,像一片紅雲撞入我眼帘。

  我無端覺得委屈,便靠在你懷裡說:「等你長大了,我們可永遠別分開了啊。」

  你捏一捏我的面頰,認真道:「自然自然,本姑娘不是都答應娶你了嗎。」

  下一刻,你扣住我十指,觸感溫潤,掌心驟暖,瞬間融化了指尖的小寒酥(2)。

  我竊竊道:「那……你娶了我之後,得保護好我,不能讓別人欺負我。」

  一低眸,便能看到你的手。明明它只屬於孩童,卻無端令我覺得安心。

  你圓乎乎的眼睛透出幾許堅定:「你別怕,有我呢。」

  聽到這信誓旦旦的六個字,我無比滿足地閉上眼眸,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憂心。你我二人相依相偎,仿佛一對泥巢的乳燕。

  我輕輕說:「我想吃雲腿春餅了……」

  你把眼眸都笑彎:「好。」

  然而這一聲「好」字尚未落地,我便驟然醒了過來。對寒窗,空思量。

  倘若此生你我再無緣相見,我死在西域,魂也要歸往故里。下半輩子,我不許你娶旁的小郎君,不許你用雲腿春餅哄他們笑,不許你與他們生兒育女、子嗣繞膝。

  我要你,一輩子都記得我。

  翌日山中圍獵,樓蘭女帝令麗喀麗婭出席其間。聽到旨意,麗喀麗婭倚著壁龕微微一笑,嘆道:「樓蘭已經回天無力,國之不國,家之不家,他們怎麼還有心思在此醉生夢死?」

  殿內所有人都不敢接話,只是摸摸收拾圍獵的衣裝。

  須臾後,其瑪屈膝捧過一身祖母綠的騎射勁裝,勸道:「殿下,更衣罷,莫誤了時辰。」

  麗喀麗婭隨意地扯過勁裝,扔到我身上,調戲道:「美人兒,你伺候本殿更衣。」

  我猶記恨她說要讓我陪侍女帝,母女聚麀(3),故惡狠狠地把衣裳扔回去:「自己穿!」

  豈料麗喀麗婭並不計較,伸開雙臂,任幾個崑崙奴近身服侍,穿佩妥帖。今日她換下往日裡繁複嫵媚的深色長裙,換上齊膝的勁裝,乾脆利落。那交領以孔雀絲線繡出花葉梵文,腰系鏤金帶,足踏翹頂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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