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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忘了自己本想站在誰的面前,只悶頭往前路的那片冥茫中扎去。

  靜至無風,他每朝前走去一步,便猶若丟下了什麼,可他回首再看時,竟連自己要前行的理由都不記得了。他想了很久,再轉回頭時,那額心貿然地撞上一人的下頜,疼得發麻。

  他抬手揉著撞疼的那處,只聽那人問道:「小公子在找人?」

  「嗯。」江時卿應著,抬眼望去,自吹散的迷霧中瞧清了那男子的面龐,眼眶卻莫名熱了起來。

  「在找誰?」那男子的聲音很柔,他彎眸看著江時卿,耐心無比地傾身細望著那雙懵懂眼眸。

  在找誰?

  江時卿複述著,竟答不上話。

  他只記得自己要找一個人,卻不記得那人是誰,如今他又覺得面前那張臉龐看得久了,便會讓他很難過,可他把什麼都忘了。

  熱意不可控地漫上眼眶,江時卿走得近了些:「我們……見過嗎?」

  那男子輕笑著替他撥開碎發:「我們認識很久了,淮川。」

  淮川。江時卿念著,卻忘了自己是誰。

  「你叫我什麼?」

  「淮川,」男子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江淮川。」

  江時卿試探著問道:「我叫淮川嗎?」

  許是霧氣朦朧,他忽又覺得那男子看他的眼神,隱約帶著一些他無法予以反饋的情感,是寒天裡躥高的燃火,海面上最後一塊浮冰,與黑夜抗衡的那抹晚霞。

  他覺得那人站在這裡,便像在孤注一擲地給予他熱度、依靠和光亮,可他什麼都記不清了。

  「重新認識一下,在下袁牧城,表字驍安。」

  在聽見姓名的那刻,視野被水光填滿,江時卿不清楚緣由,怔了半晌。

  「你叫袁驍安。」

  「是,」袁牧城撫上江時卿的臉頰,「你叫江淮川。」

  江時卿垂首去感知那點觸碰,一滴苦淚無知覺地砸落下去,自銀鐲上濺開,餘下的淚痕全都被掖進了袁牧城的指腹中。

  「才等了我多久,你又什麼都不記得了,」袁牧城牽過他的手,「來,我帶你走。」

  「這是你以江時卿的身份回到闍城後,我和你初識的那次,我踩著屋頂闖進了你的宅子,還趁時摟上了你的腰。」

  「這是我第一次吻上你的時候,你罵了我一路的『混帳』。」

  ……

  「這是我們趁著新婚四處遊歷時,我同你搭的一間屋子,那酒缸裡頭是你學著給我釀的酒,還記得嗎,你一喝醉臉就發紅,黏黏糊糊地喊我的名,要我抱你摟你。」

  袁牧城一路同他敘述,帶他自初識步向分離,從重逢走到偕老。他們的足跡和回憶遍布了大黎,身側潰散又重聚的畫面在見證他們的相擁、親吻和纏綿,最終停在他們身著紅裝、在燦星下叩首的那幕。

  兩身喜服在火光中紅得發暖,一陣調聲恍若正從天際傳來,唱的詞是《綢繆》,江時卿和著那詞,輕聲念起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袁牧城垂首抵著他的額,一同念著,念到最末時,才與他一起默契地笑起來。

  「想起來些什麼了嗎?」袁牧城問他。

  江時卿含淚笑著:「我們沒有一直住在這裡。」

  袁牧城應他:「後來我們還是回了鶴谷,我爹和林夢先生都住在那裡,他們一個授武,一個行醫,我也跟著成了武師,我的淮川就成了個小醫仙。直到你我徒孫滿堂時,那醫武館還開在那兒,鄰著的便是老顧老易的酒館,熱熱鬧鬧了幾十年。」

  掌心覆上了江時卿的後腦,袁牧城把他實實地往自己懷中按來。

  「淮川,我們不止認識了很久。」袁牧城在虛無中擁抱他,就像從前一樣。

  「袁驍安……」江時卿合眼投入那個胸膛,「我好像等了你很久。」

  袁牧城摸著他的髮絲,又輕又柔:「我只晚來了一日,其實我們見過的,不止一次。」

  「可我忘了。」江時卿揪緊他的衣袍,那陣委屈帶著點無奈和無力,再抬眸看向袁牧城時,眼依舊熱得發紅。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忘了。

  袁牧城輕輕掐起他的臉龐,便又不舍地往那處揉了幾下。

  「那現在可要記得了,」袁牧城說,「我袁牧城,是你江時卿名正言順的夫君,你要記得我的模樣,記得我的聲音,我們今生是摯愛,來世也要如此,就算過了那座橋,也不能忘,記得了嗎?」

  方才歷過的潮味不知為何又在口鼻中散開,江時卿難受地嗆了幾下,問:「過了那座橋會忘記很多事嗎?」

  袁牧城說:「是啊,但那橋一次只能過一個人,所以你走過去之後還要記得等我,不若我們會走散的。」

  「這次我記得了,你是袁——」話音忽然頓住,拾回的記憶驀地迸裂開來,江時卿在遺忘中無措起來。

  「你是……」

  起了陣風,有人在橋的那面召他過去,雙足不聽使喚地向後退著步,江時卿慌忙地尋著一切能記住面前那人的痕跡,目光最終落在那人的銀鐲上。

  「我會憑著這個鐲子來認你!」

  鞋底踩上橋面的那刻,江時卿忽然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但他總覺得自己該要回頭看一眼。

  可雨點漫天落下,濕了橋面,他被淋得雙眼發澀,再看不清那薄霧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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