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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門而入,果然看見謝殞端坐在几案後。

  他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筆直,長發倒是很隨意地用一根素玉簪子綰著,身上是接近白色的淺碧色錦袍,未系腰帶或腰封,寬寬地垂下去,領口也不那麼規整,白色的裡衣交領微微敞開,露出細微的鎖骨痕跡。

  她進來時,他正專注地制手上的東西,動作熟稔,神色認真。

  芙嫣真的從未見過有誰認真做事時像他這樣詩情畫意,惑人心神。

  有一瞬,她仿佛回到了過去,他不是那個讓她肝腸寸斷的舊愛,仍是那個令她怦然心動的天神。

  聽到響動,謝殞抬眸望了過來,四目相對,他有些意外,手上動作微頓,墨畫般的眉眼生澀地動了動,緩緩勾勒出一個清淡卻複雜,要笑不笑的神情來。

  “何事尋我。”他放下手裡的材料站起身,“你傳音過來便可,無需親自勞煩一趟。”

  話里話外透著無需見面的意思。

  怎麼,是不想見她了,追她追得辛苦想放棄了?

  還是說……不敢見她了。

  芙嫣不答他的話,逕自走到几案邊,彎腰拿起几案上的材料看了看。

  是金紅色的明珠,珠光細膩瑩瑩動人,每一顆品相都完美無瑕,他正將它們工整地串在一起。

  “你在做什麼。”她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謝殞沒說話,似乎不想回答。

  是了,他真的不是個會撒謊的人,最多只是閉口不言。

  像之前那樣,她讓他主持試緣之儀,他說“也好”,怕是真的覺得“也好”。

  芙嫣將珠子扔到几案上,珠子落地發出清脆的啪嗒聲,謝殞彎腰拾起放好,舉止謹慎又端莊。

  做完這些,他閉著眼,似乎嘆了口氣,才開口說:“天帝欲退位。”

  芙嫣看向他,這消息父帝只和她說過,他竟然知道?

  隨即想到什麼,表情莫測道:“你回來之後是不是開過天地鏡?”

  謝殞:“不需要天地鏡也能知道一些事。”

  以他的修為和身份,僅僅是掐算就可以了。

  雖然他快死了,但這點事還是做得到,也必須這麼做。

  如果不能知道芙嫣之後好不好,他恐怕會死不瞑目。

  好在結果是好的,芙嫣往後的日子會非常平順,感情上也很美滿,雖不能確定她未來的天君究竟是誰,但從卦相上來看,他們是非常恩愛的。

  那就好。

  她高興就好。

  帝路平順就好。

  “看來帝君對你知道的事很滿意。”芙嫣意味不明地說了句。

  謝殞卻沒在說這些,而是為她解釋了他在做什麼。

  “天帝退位後便該你繼位,我閒來無事,想為你制冕旒。”

  冕旒垂在冕冠之前,她繼位那日自然要戴,每次大朝會也要戴。

  垂下的冕旒時刻在她眼前拂動,是她眼前最先看到的東西。

  看著他親手制的冕旒,便像是看著他一樣。

  若她能接受他制的冕旒,他也算是死而無憾,換一種方式陪著她,再不必忌憚離別的來臨。

  曾經謝殞期待著死亡來臨,他一直向死而生,帶著天道的使命創世,滋養萬物,又帶著天道的使命摧毀肆虐六界的凶獸,在這漫長的歲月里維護著六界的和平。

  在泯風這個最後的禍根徹底殞滅之後,他也終於要邁向期待已久的死亡。

  可惜的事,他早已不是原本的他。

  他最期待的早已不是死亡了。

  他已經無法“謝殞”,坦然甚至帶著謝意迎接死亡。

  他有了私心。

  在終於面對了真心,在終於迎回芙嫣,有了生的信念,期盼著可以與她長長久久時,天道卻告訴他,他等待已久的死亡就要來臨了。

  謝殞捏著一顆珠子直起身,漆黑俊美雙眼定在芙嫣身上,嗓子沙啞低沉道:“……不管你多厭惡我,請你一定要收下這份禮物。”

  芙嫣看著他沒說話,似乎不為所動。

  於是謝殞又說:“我只再送你這一樣禮物,今後絕不再打擾你。”

  芙嫣這次有了回應。

  她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你在求我嗎?”

  謝殞緊繃的肩頸微微鬆懈下來,嘴角緩緩勾出一抹蒼白脆弱的笑意來。

  “是。”他認認真真地承認,“我在求你,求你別拒絕我。”

  芙嫣平平淡淡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謝殞聞言走到她面前,不曾遲疑地撩袍,直接跪下去。

  謝殞此生,不曾跪過任何人,哪怕是所謂的天道。

  這是他第一次下跪。

  芙嫣沒想到他會這樣,一時愣在那裡,臉色有些發白。

  謝殞將那顆金紅色的珠子遞過來,仰頭道:“求你。”

  芙嫣看著他白皙瑩潤指腹的珠子,張張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她手腕有些發酸,緩緩下移,接過了那顆珠子。

  珠子帶著他的溫度,竟有些灼人。

  他不該是這樣的溫度,他該是令她舒適的涼意才對,那才是水該有的溫度。

  他現在這樣就像是燒開的水,要一點點蒸發消失了。

  芙嫣彎下腰與他四目相對,手按在他肩上,距離近的能聞到彼此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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