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虞靈犀的胸脯微微起伏,目光像是穿透眼前的的少年,回到遙遠的過去,一字一頓道,「在找回你真正的名字之前,你便叫『衛七』。」
寧殷在諸多皇子中排行第七,「衛七」是前世虞靈犀和他離京去行宮養病時,取的假名。
是一個,只有她知道的名字。
寧殷微微睜大眼,死水般的眸子裡划過一絲異色。
這個名字他並未聽過,可不知為何,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衛……七?」他重複。
低啞而微微疑惑的少年音,伴隨著溫柔的風聲飄落。
虞靈犀頷首。
捏著韁繩的手緊了又松,她於馬背上緩緩俯身,第一次主動朝寧殷伸手。
「跟我回家,衛七。」她紅唇微啟喘息,說道。
「家」之一字,無非是世間最可笑的字眼,可從她的唇間說出來,卻莫名有種令人信服的沉靜。
寧殷喉結動了動,怔了一瞬,方緩緩抬起將乾淨的右手,將指節輕輕交付於她的掌心。
他說:「好。」
那隻小手纖細嬌嫩,卻溫暖柔軟,只輕輕一拉,便將寧殷拉上馬背。
落魄的少年和嬌貴的少女,俱是在此時此夜,各自開始了一場前路未知的豪賭。
「你左手有傷,身形不穩,最好抓住我,掉下去我可不負責撿。」少女壓低的嗓音自前方傳來。
寧殷垂眸,遲疑著伸手,環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纖細,柔軟,仿佛雙掌就能掐住。
他生平第一次對女人的身體產生了好奇。
正疑惑掌下究竟是什麼軟玉做成,便見一個手肘捅了過來,少女嬌氣的警告傳來:「抓衣裳,不許亂碰。」
「是,小姐。」
身後的少年嗓音乖軟,可眼裡,卻分明露出晦暗恣意的笑意。
將軍府,仍是通火通明。
虞靈犀從側門入,將寧殷帶去了偏廳。
一路上侍從紛紛躬身行禮,但誰也不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字。
見到女兒回來,虞將軍和虞夫人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目光落在她身後的黑衣少年身上,剛鬆開的眉頭又不自覺擰起。
「爹,娘,兄長,歲歲回來了。」
她仔細盯著父兄的反應,看他們是否會認出寧殷的身份,但出乎意料的,父兄的神色除了略微的頭疼不滿外,並無任何異常。
他們不認識寧殷。
面對虞將軍氣勢凜然的審視,寧殷亦是一臉坦然,只是眸色幽黑了些許。
見虞靈犀的視線望過來,他立即展顏笑了笑,宛如春風化雪。
「你先下去歇息,吃食和傷藥,我會讓人送到你的房中去。」
虞靈犀放緩了聲音,杏眸堅定,嬌弱又耀眼。
寧殷聽話得很,忍痛朝虞將軍和虞夫人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小妹,你心太軟了。」
虞煥臣深吸一口氣,最先開口,「你尚未出閣,春搜遇險,縱使那無名無姓的奴子待你再忠誠,也不能……」
「他並非奴子乞兒。」
虞靈犀看向虞煥臣,認真道,「他有名字,叫衛七。」
「名字根本不重要,你的清譽才最重要。」
虞煥臣向前道,「縱使他救了你一命,你也曾於大雪中救他一命,兩相抵消,你根本不欠他什麼,重金酬謝送他出府便是最好的結局。」
虞靈犀接過侍婢遞來的披風裹在身上,微微一笑:「兄長,你心裡其實很清楚,我救他只是舉手之勞,他救我卻是以命相搏,怎可相提並論?」
長廊拐角,聽到這番話的寧殷腳步微頓。
雖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這番溫柔而堅定的話語,仍是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一圈漣漪,轉瞬即逝。
他唇角勾著,似笑非笑,轉身走入長廊不見盡頭的陰影中。
偏廳,虞靈犀不疾不徐道:「阿爹從小教我忠肝義膽,正直坦蕩,既是被人捨命相護,我怎能因懼怕旁人的流言蜚語,而做出有悖良心的事。」
「咱們又沒虧待他,我贈的銀兩夠他受用一輩子了,是他不肯要……」
虞煥臣嘀咕著,被虞辛夷一個拐肘捅過來,便閉嘴了。
虞靈犀一向乖巧聽話,第一次如此執拗,虞夫人只有嘆氣的份,給丈夫使了個眼色。
虞將軍倒是緩了面色,露出欣慰的神情來,連連頷首道:「不愧是我虞淵的女兒,講義氣,有擔當!」
「夫君,歲歲並非男兒郎,需要義氣何用?」虞夫人嗔了他一眼。
「歲歲,容兄長多嘴一句,你該不會是……」虞煥臣欲言又止。
那少年的樣貌極為出色討喜,甚至比薛岑更勝一籌。他擔心妹妹心思單純,會為報恩搭上自己的終生幸福。
畢竟,薛岑才是她的良配。
虞靈犀明白兄長的意思,忙搖首道:「兄長放心,我分得清恩情和男女之情的區別。」
這些日子,虞靈犀一直在思考如何將寧殷的身份告知父兄,以便說服他們扶植寧殷,將來好靠著這座最強悍的靠山揪出陷害虞家的幕後真兇。
但「前世今生」這種怪力亂神的理由,家人斷然難以相信。
而且如今命運的軌道已然偏離,她改變了北征覆滅的危機,如今每一天都是全新的經歷,無法再預言後來之事作為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