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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霄收斂那一瞬的詫異,起身稟告:「回小姐,他還活著。」

  虞靈犀微微吐氣,說不清是輕鬆還是別的什麼。

  少年仰躺在地上,頭朝著虞靈犀的方向微微側著,胸口一片鮮血浸染的暗色。

  虞靈犀想起此番目的,捏著馬鞭的手動了動。

  前世那個不可一世的瘋子,此時也不過像條敗犬,半死不活地躺在她面前。

  這時候動手,他連翻身躲避的力氣都沒有……

  可不知道為何,手裡的鞭子如有千鈞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寧殷的眼睛像是岑寂的黑潭,倒映著虞靈犀窈窕清麗的身姿,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虞靈犀難以形容他的眼神,漆黑岑寂,卻暗流涌動。

  那雙眼漩渦般吸食著她的情緒。

  前世種種走馬燈似的掠過,委屈的,傷懷的,憤怒的……

  風無聲穿過,攥著馬鞭的手緊了緊,終是無力垂下。

  虞靈犀忽而湧上一股疲憊,抿了抿唇:「青霄,我們走。」

  青霄看了眼地上躺著的少年,欲言又止。

  終是什麼也沒問,領著其他四個侍衛跟上主子略顯倉促的步伐。

  虞靈犀沒有回頭,不曾發現那個躺在地上的少年正緊緊盯著她離去的方向,撐著身子一點點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靠著坊牆,他垂眸,收起了袖中已出鞘的鋒利短刃。

  枯樹上停留的寒鴉似乎察覺到了殺氣,振翅四下驚飛。

  方才只要那個女人敢流露出一點歹意,他手裡的短刃便會刺穿她那纖細美麗的頸項。

  可她沒有。

  很奇怪,連續兩次遇見她,她眼裡的情緒都很複雜,像是害怕,又像是憤怒。

  明明不喜歡他,卻又要救他。

  真有意思,那女人身上有太多未知的謎團。

  思及此,寧殷淡然拭去唇角的血漬,扶著斑駁的坊牆,一步一步朝著那輛低調的馬車追隨而去。

  馬車搖晃,搖散虞靈犀滿腹心事。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明明下定決心去揍人,卻誤打誤撞變成了救人。

  一鼓作氣再而衰,她就是那個「衰」。

  正懨懨想著,忽聞青霄叩了叩馬車壁。

  「小姐,那少年一直在後頭跟著我們。」

  虞靈犀立即起身,撩開車簾往後看去,果見寧殷一手捂著胸口傷處,一手扶著破敗的坊牆,步履蹣跚地追著馬車而行。

  虞靈犀不禁想起了年幼時隨手投餵的一隻小黑犬,也是這樣戀戀不捨地跟了她半條街,趕也趕不走。

  馬上就要進入欲界仙都的主街了,那裡人來人往,總這樣跟著也不像樣。

  青霄開口:「小姐,可要屬下……」

  直覺告訴虞靈犀,不該再和寧殷有任何牽扯。

  她狠下心,打斷青霄的話:「讓馬跑快些,走。」

  馬兒嘶鳴,街邊的樓閣飛速倒退。

  寧殷的身影漸漸遠去,變成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

  直到他那抹執拗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虞靈犀呼地一聲,有種終於浮出水面透氣的感覺。

  氣勢洶洶而去,頹然疲憊而歸。

  回房後虞靈犀一句話不說,只將小馬鞭往案几上一丟,面朝下砸入被褥中,一動不動躺著。

  懊惱,很是懊惱。

  她不肯承認自己心慈手軟,只挫敗地想:果然做惡人也是需要天分的。

  ……

  冬至,飄了一夜的雪,整個京城覆蓋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慈恩寺月中的香火最靈,虞夫人本計劃趁此時機去慈恩寺還願,誰知臨出門頭疾犯了,吹不得風,正蹙眉憂慮著。

  先前她在慈恩寺許願,乞求佛祖保佑「重病不醒」的丈夫和兒子早日康復。

  如今願望實現,禮佛之事,便怠慢不得。

  「女兒替您去還願吧。」虞靈犀服侍母親喝了藥,提議道。

  正好她也想去拜拜神佛,辟邪辟災辟寧殷。

  「也可。瓜果香油都已讓人備好了,等你兄長忙完回來,讓他送你去慈恩寺。」

  虞夫人略微憔悴,可目光依舊溫柔明亮,叮囑女兒,「大雪之日,千萬注意安全。」

  虞靈犀笑道:「女兒省得。」

  酉正,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京城蜿蜒的燈火影映著雪色,美得不像話。

  虞府的馬車駛入寬闊的永樂街,與另一輛寶頂華貴的馬車交錯而過。

  風撩起垂花布簾,虞靈犀瞥見錯身的那輛馬車,不由怔愣:那輛馬車,她在欲界仙都的鬥獸場前見過。

  「怎麼了?」虞煥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虞靈犀回神,心想大約只是巧合,便搖首道:「沒什麼。」

  華貴馬車拐了彎,永寧坊的夾道復行百餘丈,停在一座僻靜的別院前。

  馬車一沉,從裡頭走出來一個肥碩的錦衣男人,正是曾在鬥獸場前出現過的西川郡王寧長瑞。

  寧長瑞常年浸淫酒色,又好廝殺,這座宅邸便是他買來豢養打奴和姬妾的地方,特地選了遠離鬧市的清幽之地。

  他滿身酒意,手把文玩核桃,踩著奴僕跪伏的人凳落地。

  院中積雪無人清掃,寧長瑞險些跌跤,正欲發怒,卻聽見廳中傳來陣陣悅耳的琴音。

  姬妾中只有一人能彈出這樣琴音,那當真是個連骨頭都酥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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