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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雪裡騎車帶春信出去,書包里裝了野餐墊,幾個飯盒,一大瓶水、小魚網,空塑料瓶,紙巾等。

  每年春天,春信都要出去看看花。

  她在萬物始發的季節出生,曾被時光封存在春花初綻的年紀,當小河裡的水化冰涓涓流淌,當枯草地重新冒芽,桃枝綴滿花苞,柳條兒迎風款擺,春信也在長大。

  墓園在郊外的半山上,雪裡推車,春信背著書包在路邊采了一朵黃色蒲公英花,跑過來舉高,「給官人戴花。」

  雪裡半蹲讓她把花帶戴耳朵上,眼中笑意浮動,「什麼官人。」

  春信說:「西門大官人。」

  兩人齊聲大笑,笑聲在乾淨的瀝青路上像玻璃珠一路叮噹地滾下去,淺金色的陽光透過稀疏樹蔭撒下,風也柔柔。

  城市裡的墓園完全沒有鄉野墳塋的寂寥感,山路一側出現座很高的石牌樓,穿過牌樓,從建築風格古樸的祠堂、便殿旁走過,自行車鎖在雨棚下,雪裡帶她從一側小路進入深處。

  舊時代習俗,未婚早夭的孩子是不能進祖墳的,入土時也不會大操大辦,更有甚者,只是草蓆一卷,破棉被一張,拋於荒野。生辰忌日、清明,中元節更不會專門祭祀。

  雪裡從媽媽那裡聽來的,有兩種說法,其一是儘可能少的留下孩子來過這世間的證據,孩子未成年便逝去了,這對父母長輩來說,太過殘忍。活著的人才是最受折磨的。

  還有種更為浪漫的說法,沒有根據,也許只是某位善良的長輩隨口一說。早夭的孩子是天地間自由的精靈,不能用棺槨和泥土束縛他們,他們終是要歸於四野山林,做回自由自在的快樂小神仙。

  如鄧奕,如春信這樣的小神仙還很許多,三千世界,佛國淨土,他們安閒生活在那裡。

  這裡便是太陽的國度,是春信的小世界。

  小徑通幽,竹林深深,腳下落葉堆疊,春信悠閒甩著手走在前面,嘴裡叼一片竹葉,「以前你來得多嗎。」

  雪裡說:「只來過兩次,第二次是媽媽把外公外婆也遷來合葬,我跟著來幫忙。」

  第一次當然不必問,也不必答。雪裡解釋:「我始終覺得你還在,只是不在這裡,當然也沒必要來這裡找你。」

  墳墓里躺的,不過是小神仙在凡世的軀殼,她的精神和意識早已脫離肉身的苦痛,去往太陽國度。

  當然,這是被現在的自己美化過的記憶,當時的雪裡怎麼可能知道還有另一個小世界在等著她呢。她不想來只是不願相信春信已經不在了。

  墓在高坡上,在一排又一排的松柏之間,每一塊墓碑下都埋葬著一個早已遠去的靈魂的軀殼。

  墓地當然也是有風水講究的,可連春信自己都不知道她生辰八字,蔣夢妍也沒辦法給她算,就給她買在山頂上。

  山上看得遠,有風有雨有太陽。

  眼前所見與記憶相同,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方,心境卻已大不同。

  那時春信躺在四方的小盒子裡睡著,此時她就在身邊,體溫通過掌心明明白白傳遞。

  「在這一排,最高的一排。」雪裡指著。

  春信點點頭,鬆開她的手,邁上台階,一個一個看過去,看那些墓碑上刻的字,看上面的照片。

  她停在一塊小小的墓碑前,「這孩子才八歲,是男孩子,爸爸媽媽一定很傷心,也很愛他,他的墓碑也像玩具一樣小。」

  雪裡「嗯」一聲。

  春信又彎下腰,「這個老爺爺九十二,五年前……那他現在九十七了。」

  雪裡說:「高壽。」

  春信又想起來一件事,那是上輩子的事,「我記得小時候跟爺爺奶奶去吃酒,辦白事主人家會專門定製壽碗,去吃酒的人可以把印了字的碗帶回家,意思是沾沾老人的福氣,家裡好多好多壽碗,八十九十的都有。」

  雪裡說:「咱家也有。」

  春信想起來,小時候住在氧氣廠家屬樓,確實也領過幾個壽碗,雖然故去的老人她大多不認識。

  那些碗不常用,收在柜子最底層,搬家的時候也沒帶過來。傳統喜喪文化像那些碗被一起丟掉了。

  「感覺還挺有意思。」春信說:「自己來給自己上墳。」

  多稀罕,頭一個呢,真應了那句老話,人活著什麼事都能遇見。

  春信又想起雪裡跟她說的,還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排隊等著她呢,她覺出活著的一點好來,活著可真不賴。這種時候,想到上學和寫作業都沒那麼煩人了。

  「也虧得今天出太陽,要是下雨,氣氛就不太好。」春信回頭,「你可別哭。」

  雪裡搖頭,長長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平復了。春信不讓哭。

  出乎意料的是,春信原先呆那塊地方,是空的。她們以為這地方應該已經換人,還準備了一束梔子花,用報紙包著裝在書包里。

  「確定是這裡嗎?」

  「確定,我記得號數,一百三十五。」

  「也幸好沒人。」春信說。

  否則那感覺太奇怪,就好像這個世界有人替她去死了。幸好沒有。

  她們把梔子花獻在那塊袖珍墓碑前,沿來時路離去,腳步輕快。

  不著急取車,她們繼續往山上走,來時在山腳下看見山頂有座白塔,應當是個什麼古建築,春信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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