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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後知後覺地回過頭。

  那輛銀色保時捷的保險槓已被撞歪。前蓋上濺滿了血。從她的方向,看不清肇事者的臉,只能看到一地拖行的血跡。

  第60章 「小唐嘛,十年前……

  婚禮上的西裝是白色。

  血是紅色。

  那天的最後, 蓋在親人臉上的布是白色。

  淚落下來,混著臉上沾上的血跡,才又變作紅色。

  *

  許多年前, 有個小小的男孩因意外失去雙親。

  高他很多、從前卻也只會調皮搗蛋的小叔, 那時拉著他的手, 說從此以後我會照顧你。

  只要我有一口飯吃, 就會有半碗分給你。只要我吃飯,你就不用喝粥。

  他說的那麼篤定。

  卻並不知道。

  其實, 這個小男孩從小到大,都打從心眼裡很害怕他。只是,同時又很明白他對自己的好——就像很討厭他吸菸,但是又理解他、吸菸是因為無法承受那些本不屬於他的壓力。

  是以,「不喜歡,但是可以忍受」。

  這種矛盾的觀感,最終貫穿了小男孩與他的半生。

  當然, 這個男孩也曾經嘗試過「反抗」。

  最遠的那次,他跑到了澳大利亞。又跑到美國。跑出了所有愛他的人、關心他的人對他的「管轄」。

  這期間, 周邵偶爾會飛來看他, 但每一次, 其實他都並不特別熱情,永遠是怯生生的,又或者過分平靜的。

  大概歸根結底是總不太能接受,父親還在時、那個整天在外面打架惹事的小叔,有一天竟然也會成為像父親那樣沉穩的, 撐起家中半邊天的角色。他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周邵越來越像過去的周方成。又始終還是周邵自己。這是最矛盾的事。

  他們所以並不交心,也很少談心。

  大多數時候,只是周邵在自顧自地給他上課。

  但說的話在他聽來基本都很奇怪, 很自以為是——畢竟,商場上的東西,對一個孩子來說還太遙遠。但無論如何,在周邵的堅持下,早在周筠傑不過才八九歲時,他已手把手地,教給了這唯一的侄子、自己從社會上學來的一切。

  不管是經驗,挫折,閱歷,抑或是人脈,成功的成就感和失敗的事後總結,做長輩的,一點點的,都全部教給了他。

  或許周邵並不是一個好人。從各種層面上來說都不是。

  但是,周邵亦的的確確,做到了,「有我一碗飯吃,你就不會喝粥」。

  他用自己幾乎一生的時間,報答了如父親般的兄長,報答周方成對他的養育之恩。

  直到他死。

  臨死前的這一刻,他似乎是終於為自己活了一次。這一次,不是為了周家,不是為了已經離開的哥哥,不是為了兄長託孤的遺願。這個選擇是十七歲的周邵做的——而不是二十二年後的他。

  恍恍惚惚間,他甚至想,如果是十七歲的周邵,應該能夠躲開才對。

  他是老了。

  老了很多,已無法再做那個梳著兩條馬尾辮、永遠亮晶晶眼神看向他的小女孩心裡,哪怕飛檐走壁都做得到的「大哥哥」。

  而那個小女孩也長大了。

  不再梳著兩條笨蛋似的馬尾辮,她變得漂亮一些,但並不多漂亮。不過也沒關係。

  只是,現在她抱著他,哭得撕心裂肺,那樣子又的確仍有些過去的影子——有點滑稽,也挺笨的——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也很難看,然而他竟然笑了。呼吸已很困難,還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卻摸得她也滿臉是血。

  柳萌握住他滑落的手。

  她不敢看他,只是不斷地說,不斷地說不會有事的。

  「周邵,你忘了我給你求過平安符,算命的大師說你會長命百歲,未來你們周家有一足球隊的孩子,你會做爸爸、做爺爺、看你的小孩抱著他的小孩……你會沒事的。周邵,你會……」

  她一邊說一邊哭。

  然而,不管她怎麼捂,依然捂不住傷口井噴的血。鐵鏽味嗆得她幾乎想吐。他腦袋上的傷口,如此可怖的貫穿了半張臉,她再怎麼用力,血依然從指縫裡溢出來。他如一個破碎的布娃娃,碎成分崩的兩半。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人群逐漸圍攏,她依舊在哭,很醜很醜地哭著,仿佛哭已成為眼下唯一她還能做的事。哭到周筠傑來了,他喊她一聲「阿嫂」。她痴痴抬頭,看見周筠傑一片死寂的眼神。

  哭聲才終於停了。

  周邵死在這一天。

  死在周筠傑的婚禮上,仿佛是另一種命中注定的「成年式」。

  他血脈相連的親人,為他撐起蔭蔽的那個人,用無比慘烈而無可挽回的方式,抽離了他的生活。

  唐進余捂住艾卿的眼睛,不願讓她看到鮮血橫流的現場。

  謝忠看清肇事者是誰,再看周邵的情況,當場暈倒在地。

  而謝寶兒臉色煞白,幾不能語。

  柳萌卻仍痴痴的,摸了摸周邵的臉,摸到已無鼻息的冰冷,她拿袖子給他擦了擦臉。抬頭問小周,說小周,怎麼辦?

  怎麼辦。

  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死呢?

  【小叔叔,我以後嫁給你好不好?】

  【滾。】

  【幹嘛這麼凶?我爸爸可是人稱『柳葉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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