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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小裴帶來。」他說。

  昭王的眉眼驀然舒坦開,由內而外的明朗,不知是否因為長街上燈籠光線溫暖的緣由。

  裴迎被押上來,她終究還是沒能出城。

  扭著她胳膊的大漢一鬆手,少女順勢踉蹌上前,險些滾落城樓,卻被一雙冰涼的手穩穩扶住。

  她抬頭,映入眼帘是一張和善的面龐,昭王容顏多年未改,依舊昳麗得驚心動魄,眉峰平緩,眼底如西山秋水,十里桂子送香風。

  他想了一會兒,第一句話竟然是:「小裴,在本王心底,你是家人,本王不怪你。」

  他說不怪她。

  這便是說的之前毒殺陳敏終一事,想教她安心。

  「王爺……」裴迎咬緊下唇。

  自幼時起,她跌跌撞撞學步時,白袍少年常端坐在王府中,手裡一面翻閱書卷,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目含笑意。

  王爺待人友善和睦,滿京盛譽他的君子行跡,或許是體弱多病的緣故,中氣不足,說話是輕的,目光是輕的,落在她毛茸茸腦袋上的手掌也是輕的。

  「小裴累了,喝茶吃點心吧。」他總是寬容的。

  王爺不曾生氣,不曾與人爭執,在迷迷糊糊的記憶中,他的嘴角永遠攜了寬和的笑意,若是裴迎犯錯,也不會迎來呵斥責打,似乎有他料理收拾爛攤子,他只會說一聲:「好。」

  在大理朝堂中,王爺的名聲也素來溫厚。

  「王爺,他們說您要造反——」裴迎在顫,話裡帶了哭腔。

  「不是。」他俯身,仍在有條理地給她解釋,他本不需要解釋。

  「本王只是要殺皇兄而已,」他一側臉,「現在又多了個陳敏終。」

  昭王不要皇位,只殺人,至於之後的亂子如何,他那時已經死了,任憑洪水滔天。

  裴迎打了個寒戰,她第一次覺得王爺看起來陌生,這才發現,他流著陳家的血,與天子生得肖像,只不過天子歷經多年征戰的風霜砥礪,粗糙威嚴,而他更為精緻。

  她攥住昭王衣襟,害怕得淚光涌動:「王爺曾教導我,一切以家人為重,陛下是您的皇兄,您怎能殺自己的親哥哥!」

  「小裴,你還記得這個,很好。」

  他眼眸明亮,似是舒懷一笑。

  他誇了她一句:「好孩子。」

  王爺總是衷心誇讚裴迎,哪怕她兒時蠢笨得不識數,也誇她聰慧,只是嬌懶而已,哪怕她隨意在名貴宣紙上塗抹兩筆,也誇她的繪畫有魏晉之風。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靜默,昭王起身,他與皇帝是同樣的父/精母血,可是流淌在他這副身軀,已然乾涸蒼白了無生機,徒留表面美麗,內里潰爛不堪。

  一隻高大的影子而已。

  「正是為了家人,才做這件事。」他啟唇。

  大驪曾謠傳當今皇帝弒父弒兄,將先皇用弓弦絞殺在龍椅上,只有昭王清楚,這並非謠言。

  於昭王而言,七歲時他被抱在乳母懷中,躲在殿柱後頭瞧見的一切如同一場噩夢。

  雪夜風大,呼呼地在殿外扯著,皇兄他剛從北漠大捷而歸,攜了重弓與一身血腥氣入殿,眉宇英挺,本是皇兄的嘉獎宴,卻由他一手將先皇勒死在龍椅上告終。

  這之後,皇室子弟貶的貶,殺的殺,大驪朱雀長街染紅一半,這場腥風血雨,殺得天下讀書人失魂落魄,如今的國之棟樑,大多為暴君一手帶來的馬背出身。

  只有年幼多病的昭王,因為在皇兄眼底構不成任何威脅,一向被他不屑一顧,因此得以苟命,在京城養病。

  「皇兄若真是個英雄,便該把年幼的我一同殺掉,斬草除根。可惜他沒這個心氣,血債血償,本王記下了。」

  昭王的笑意不及眼底。

  裴迎忽然就明白了,為何昭王要找上姜塵徽。

  「因為姜塵徽是陛下的兒子,所以您支持姜塵徽弒父,是為了報復陛下。」她惶然問道。

  昭王不置可否:「皇兄也該嘗嘗,被兒子背叛,一劍刺死在龍椅的滋味。」

  他忽然嘆氣:「只可惜,姜塵徽不中用!」

  昭王一隻手搭在她肩頭,企圖制止她的慌亂,另一手抬起,擦拭她眼角的淚珠。

  「家人是最重要的。」

  這是他一直以來告訴裴迎的,所以她總是幫親不幫理,家人便是——哪怕他做錯了,也是對的。

  裴迎哭著搖頭,可是……陳敏終也是她的家人。

  昭王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而是她尚在襁褓,無故哭鬧時,他便是這樣碰她的頭,使她安定下來。

  眼下,不管用了。

  背過身,走了幾步,昭王溫柔的眉眼,驀然一壓,陰沉又狠戾,他吩咐朴刀大漢。

  「姜曳珠生性愚蠢,好在他是姜家唯一的兒子,為了這個命根子,老祖宗也得親自將咱們的人放進城。」

  「姜家的人一個都不能留,什麼都可以做,不要嚇到她。」

  他仰頭,盛京城的夜空開始爆大煙火了,成千上萬的百姓抬頭,熙熙攘攘的鬧市中,燈火星星點點,街道縱橫貫通,小姑娘頭簪粉流蘇絨虎,手上拿著繡好的小荷包,另一隻手牽著乳娘,眼眸好奇。

  豐腴高挑的婦人,唇脂盈盈紅潤,顧盼生輝,身旁的世家子配劍而行,一派人間意氣。

  這些細碎的人間煙火,好似一場淅淅瀝瀝的冬雨,催生綠梅綻放,不落到人肩頭,就永遠無法感知其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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