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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十三年的病繭中,竭力掙扎出的溫柔和保護。

  愛與縱容。

  謝清呈,都無聲無息地給他了。

  .

  三個月之後,夏至之時,形銷骨立的賀予,終於在完成各項審訊和測評,簽署了一系列保證文件後,被釋放出院。

  雖然他能感覺到暗中一直有人在盯著他,以防他再做出什麼暴走失控的事情,但他已經不介意了。

  他去了美育私人病院,老院長是最後一天上班,老頭子的身體狀況不行了,他替他的同學,他的戰友守了近半生的秘密,現在終於到了他解甲歸田的時候了。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在卸任的最後一天,會遇到這樣一位清俊無儔卻木如行屍的客人。

  老頭子笑笑,請賀予坐了下來,老朋友似的,給他泡了一杯熱薑茶,開始和他講起了那些已經不再需要他嚴守著的秘密……

  「對了。」講到最後,老院長仿佛窺破了賀予奄奄一息的心,他忽然回頭,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個筆記本,「我剛才不是和你說,謝教授一直在整理完善老秦留下來的筆記嗎?那些筆記啊……可以觸類旁通,對於現在社會上那些……咳咳,喝了劣質藥,得了次精神伊波拉疾病的受害者……咳,對他們的治療藥研究,非常非常的有用。」

  他緩了口氣,又喝了幾口水:「小賀啊,這些筆記,還有……這些藥物的研究,能請你幫我,幫你謝哥守一守嗎?我們都想看到這些無辜的受害者,最終能有一個交代……」

  他說著,把謝清呈存在他這裡的其中一部分筆記塞給了賀予。

  賀予空洞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些殘舊的筆記。

  他瑟縮了一下,想躲,但是躲不掉。

  老院長不讓他躲開,把那些筆記都堅定地遞交到了賀予手裡。賀予的指尖在觸及封皮時,劇烈地顫抖起來。慢慢的,他的眼睛裡有了一些色彩和情緒,儘管是悲痛欲絕的。

  哪怕剛才院長帶他去看謝清呈曾經治療過的地方,和他講許多要堅持下去的道理,他都只是木然地僵立著,如同已經死去,只是來替謝清呈最後看一眼人間。

  直到這些謝清呈未竟之事被慎重其事地遞到了賀予的掌心裡。

  賀予的手觸上了謝清呈曾經摩挲過百遍的筆記,老院長才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微弱而慘痛的光明。

  人有念想就有機會能活下去。

  這一點,老院長當醫生那麼久,心裡明白。

  「打開看看吧。」

  賀予遲疑著,慢慢地,低頭翻開了筆記。

  那個工作本原來是秦慈岩的,打開來扉頁上就有秦老的字跡。

  應該是秦老晚年寫的,老頭子年紀大了,作風古板,他寫的內容是:「如果有下輩子,我依然願意為拯救飽受病痛折磨的生命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如果再有一次人生,我依然會做這樣的選擇,不後悔。」

  在那一行字下,映入賀予眼帘的是另一行熟悉的字體,微微傾斜著。

  謝清呈寫:

  「我也是。」

  .

  黃昏,賀予終於來到了墓園。

  謝清呈的墓被立在了秦慈岩的雕塑墓旁。他生前是秦慈岩最喜歡的徒弟,可他卻連堂堂正正祭拜秦慈岩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他終於能在老師左右,與之相望。

  只是他的那塊墓碑上始終沒有名字,按他生前的意願,刻下的不過是一段濟慈墓的墓志銘。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因為所涉機密宗件太多,更兼或許會有人惡意利用違禁藥的事情造謠詆毀與之相關的秦慈岩的聲譽,在給謝雪寄去的掛號信里,謝清呈已留下了身後事的交代,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當年從醫院辭職的事正名。

  他做了他心裡想做的事,保護了所有他想保護的人。他一生行的端做得正,少有慚愧之事。

  至於人們會怎麼說他,如何評價他,那都是身外名,他已經毫不在意了。

  賀予穿過墓園的草坪,先在秦慈岩的墓碑前擱下一束百合花,然後捧著懷中的無盡夏,走向謝清呈那一邊。

  淡藍紫色的繡球花束被同色系的紗紙包裹著,花束上,覆著一層潔白的輕紗。

  他走過去,站定,看著那墓碑上的字跡。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謝哥……」

  忽然間,起風了,仿佛時光倒流回十多年前的那個初夏,繡球花上的輕紗被風忽地揚起,那輕紗飛得很高很高,最後又飄飄揚揚地落下來。

  不偏不倚地,那白紗就落在了謝清呈的墓碑上。

  賀予張了張嘴,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梗住了一樣,致使他那麼痛,痛得一下子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弓下身子,低著頭,跪在他的碑前。

  「你有東西掉了……」

  最後,他像多年前的那個孩子一樣,握著那柔軟的輕紗,哽咽著對他說道。

  「哥,你的東西掉了。」

  你遺落在這世上的,有一顆從來沒有改變過愛你的心。

  你知道嗎……

  他在他墓前跪了很久很久,可是,再也沒有人將一隻溫暖的手向他伸過來,垂下那張令人想到「雪聲偏傍竹」的英俊肅冷的臉龐,接過他遞來的輕紗,對他說一句——

  「謝謝你。」

  夜幕降臨時,賀予終於站起來,雙腿已經麻僵,他踉蹌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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