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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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七月初七這日天剛蒙蒙亮,桂枝嬤嬤便把蘇妍叫了起來,蘇妍許久未曾起得這樣早過,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待淨過面後腦中好容易有了幾分清明,一轉身便看見了桂枝嬤嬤身側的雪芝嬤嬤,「嬤嬤?」

  雪芝嬤嬤一福身,似是知道蘇妍在想什麼,笑道:「今兒是郡主一生一次的大日子,娘娘不放心,特命奴婢來幫襯一二。」

  正說著,流螢帶著一個丫鬟端著幾樣吃食進來,見蘇妍皺眉,流螢忙道:「就算沒胃口,姑娘也要吃一些,若是這會兒不吃,便沒機會啦!」

  蘇妍知道成親流程繁多,不吃一些恐怕是沒體力撐下去,是以就算沒什麼胃口也逼著自己坐下吃了幾個水晶餃子。

  見她吃得這樣少,桂枝嬤嬤不由又道:「姑娘再吃些吧。」

  說著將一碟子蒸得鬆軟的銀絲捲兒放在蘇妍面前,「姑娘昨兒說想吃銀絲捲兒,今兒奴婢特特做了,姑娘嘗嘗?」

  桂枝嬤嬤做點心吃食的手藝一向好,蘇妍不由又多吃了兩個銀絲卷,喝了小半碗的蓮子血糯粥這才放下筷子。

  流螢和方才的丫鬟利落的收走碗碟,雪芝嬤嬤扭頭喚了一聲,便見碧紗櫥外進來兩個面生的婦人和幾個宮人。

  「這兩位是娘娘特地尋來的全福婦人,為郡主開臉的。」雪芝嬤嬤道。

  蘇妍點點頭,在一眾人的簇擁下面向北邊坐下,兩個婦人分別在蘇妍兩側站定,一人手持一根紅色雙股線來回拉扯,那線便挨著蘇妍的臉頰不斷開合,婦人一邊拉線一邊低低的唱:「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姑娘胎胎產麒麟。」

  待開臉完畢,外頭天已是大亮,蘇妍坐在窗前清楚的聽到府里的熱鬧,因了蘇妍的性子,玉清小築一向清淨,今日卻是人來人往的熱鬧,雪芝嬤嬤帶著一干宮人和僕從忙碌的準備著成親的各項事宜,一遍遍的叮囑著相關事宜,就連一向活潑大咧的流螢今日也難得的斂了神色,神情嚴肅如臨大敵。

  蘇妍看著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對流螢道:「別急,時辰還早呢。」

  流螢乜她一眼不說話,面上明晃晃的不贊同。

  「哪兒早了?」陳氏風風火火的進入碧紗櫥,見蘇妍坐在鏡前的輕鬆模樣,不由道:「你這性子叫人說什麼好?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倒顯得我們這些人空著急。」

  說著又想起已然出嫁一月有餘的魏鳶,笑著嗔道:「鳶兒何時能有你五分的淡然我也能少為她操些心了。」

  魏鳶平日說著不想嫁不願嫁,嘴上百般嫌棄朱齊,可到了出嫁那日卻又是緊張又是著急,一點兒坐不住,若不是陳氏早有安排,那日險些就出了亂子。魏鳶回門那日陳氏揪著這件事好一番說教。

  陳氏一邊說著魏鳶,一邊自桌上齊齊排著的一排大小不一的玉梳中挑起一把為蘇妍梳妝。

  這玉梳是太后昨日特地命人送來的,自婚期將近,太后不知往蘇妍院中送了多少東西,叫長安一眾貴女艷羨不已。

  那是她們還未見過太后為這個心尖兒上的侄孫女兒添的嫁妝。陳氏心道,那哪兒是添妝啊,太后怕是把自己的整個私庫都添給蘇妍了。

  再想想蘇妍的親父,陳氏不由暗自搖頭。

  這個小叔,她是越來越不知他整日到底在想些什麼。從前即便他耳根子軟在大事上拎不清,到底潔身自好,自魏薔一事後他沉寂了好些日子,前些時日好容易有了些精氣神,卻不知從哪裡認識了個秀才之女,不顧老侯爺和兄長的勸誡,硬是要抬進門。如今整日與妾室廝混,一眾事務都拋之腦後,就連獨女出嫁也沒讓他收斂一二,反倒愈發荒唐。前幾日若不是老侯爺攔著,他竟是險些將二房的一眾事務盡數交到柳姨娘手中。

  康樂郡主去後當年的十里紅妝盡數入了他的私庫,如今蘇妍出嫁他拿出來的只怕連一半都沒有,蘇妍是不在意,可宮中的太后卻輕易過不去,他這輩子納再多的妾室也別想再有個孩子。

  好生的父女情就讓他這般嗟磨沒了,陳氏暗地裡不知為蘇妍可惜過多少回,後來轉念一想,蘇妍如今哪還需要別人為她可惜嗟嘆。

  有太后護著,如今又要嫁給竇相,那竇相可是在太后面前賭咒發誓說此生只蘇妍一人,再不他娶。

  一生一世一雙人,多少女子少時盼過的,竇相便這樣給了蘇妍。

  有這樣的兩個人護著疼著,蘇妍這一生只有旁人羨慕的份兒。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四條銀筍盡標齊……」

  陳氏為蘇妍梳發,桂枝嬤嬤站在蘇妍身側笑著說著吉祥話,說著說著聲音就有些哽咽。

  蘇妍自鏡中看到,驀然便紅了眼眶,眼裡聚起蒙蒙水意。

  陳氏忙道:「哎喲別哭,可千萬別哭!大喜的日子哭什麼?」

  桂枝嬤嬤扭頭擦去眼角的濕意,點頭道:「都怪奴婢,平白招惹姑娘……」

  「不是……」蘇妍搖頭,淚珠便撲簌簌落下,滴在淺雪粉的裡衣上,瞬間洇開一團濕意。

  流螢自外面進來,本來臉上還帶著喜色,見屋裡二人紅著眼眶,小丫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自個兒也跟著眼眶一紅。

  這頭一時也梳不下去了,陳氏扔了手裡的玉梳安慰蘇妍,「你嫁過去嬤嬤和流螢也是要跟過去的,哭什麼?」

  她一邊拿著帕子給蘇妍擦淚,一邊輕聲道:「若是因為捨不得府里,那便更不需要哭,你即便出嫁了,也還是魏家的女兒。」

  陳氏給桂枝嬤嬤使了使眼色,桂枝嬤嬤意會,揮手讓流螢先出去。

  「什麼時候想回來了,遣人說一聲,我和你大伯父總是高興的。」陳氏頓了頓,又道:「至於旁的,你大可不必理會,有你祖父和大伯父在呢。」

  蘇妍知道她說的是魏正遠,點了點頭,道:「勞煩大伯娘了。」

  女兒家出嫁時難免有些眷家,柔軟的心百轉千回最後只能化作幾滴淚。

  陳氏又勸了勸,蘇妍這才止住。

  一番耽擱待梳完頭已過了午時,一個粉衣丫鬟攙著位鬢髮俱白的老夫人前來,是宋國公府的老夫人,蘇妍曾見過。

  老國公和老夫人乃是少年夫妻,成親六十餘載,一路相攜著,是長安城裡有名的伉儷情深。此番老夫人受了太后的囑託來為蘇妍挽髻。

  說是挽髻,其實也只需老夫人親自為蘇妍簪上一隻髮釵便好。

  老夫人為蘇妍簪好髮釵,在蘇妍道謝的時候慈藹的笑著拍拍蘇妍的手,道:「是個好姑娘,也是個有福氣的。」

  梳好髮髻,本是要上妝,陳氏略一思忖道:「還需哭嫁呢,再哭花了。」魏鳶當時便是先上了妝,結果哭嫁的時候摟著雙親大哭一場,再好的妝都花了。

  好在魏正遠雖荒唐,卻知道今日出不得差錯,同魏正暉一道在老侯爺院中等著,蘇妍磕頭拜別家中長輩,其後又免不得一番落淚——卻是捨不得祖父和大伯父。

  雖說自她歸家,如今不過半年多,但祖父是極開明和善的,大伯父平日裡雖不苟言笑,但蘇妍知道這只是他的表象,私下裡他待底下這一眾小輩都極好。魏鳶常說,別看阿耶總肅著臉,但只要我一撒嬌,他就什麼都聽我的。

  兩個月連著嫁了兩個孫女兒,本就不甚熱鬧的侯府日後更要冷清許多了,老侯爺有些感慨,道:「你好容易認祖歸宗,本該多留些日子,不過……」

  想到竇憲來提前的時候說過的話,老侯爺撫著鬍鬚笑了笑,道:「既出嫁,日後便好好過日子。」

  魏正暉看了看身側的弟弟,心中微嘆,對面前的侄女兒道:「日後若是受了委屈,盡可回家來,伯父……為你出氣。」頓了頓,不知怎的,他又道:「不過還是要好好過日子。」

  回屋之後便是上妝,微修黛眉鬢角,塗上淡淡一層胭脂,勻勻的抹上口脂,一層層的穿上嫁衣,戴上鳳冠。

  嫁衣上的織金雲霞翟文與鳳冠上綴著的明珠相映成輝,這熠熠光輝卻比不上那雙妙目流轉的微光。

  瓊脂凝腮,粉面含春,唇色水潤,一顰一笑皆是傾城色,看痴了眾人。

  恍惚間外面傳來鞭炮聲,嗩吶鑼鼓聲漸漸行近,一粉衣丫鬟自外面滿臉喜色的跑進來,嘴裡不住叫著:「來了來了!迎親的隊伍來了!」

  這才驚醒了一干人,又是好一番手忙腳亂,忙亂間,蘇妍戴上游龍戲鳳的蓋頭,一霎時眼前一片紅蒙蒙,手裡不知被誰塞了一柄鑲金玉如意。

  流螢和桂枝嬤嬤攙著她出門,在花轎前,蘇妍稍稍頓足,透過蓋頭不甚清晰的看到了迎親隊伍最前方高頭大馬上的身影,許是心有靈犀,他正巧從馬上側身看著她,蓋頭下,蘇妍微微揚唇。

  花轎穩穩行進,十里紅妝從侯府門前一直蔓延了整條長街,迎親隊伍在城中繞了繞這才往相府而去。

  ***

  拜過堂在禮官的高聲唱和中,一眾賓客擁著二人進了新房。

  已是傍晚,薄暮冥冥,兒臂粗的大紅喜燭搖曳著燭光,映得一室明光。

  竇憲看著端著在床前的人兒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幾分緊張,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這才在眾人的催促下拿起如意稱,慢慢地挑起蓋頭。

  蓋頭完全挑起,竇憲呼吸一窒,先是愣了一愣,而後不著痕跡的移動身子遮住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

  熾熱的目光猶如實質的落在她臉上,蘇妍有些赧然,微垂著眼,長睫不斷抖動,突地,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

  「誒?擋什麼?讓我們也看看今天妍兒有多美。」

  蘇妍陡然抬眸,便撞進了一雙黝深的眸子,那雙眸子一瞬不瞬,緊緊鎖著她的身形,蘇妍只覺得臉上愈發發燙,艱難的移開視線,看向他身後。

  許是竇憲提前告誡過,先前來洞房的路上一路笑鬧的眾人大多在新房門前便散了,此刻房中除了喜婆丫鬟,只余另外兩人,赫然便是換了常服的明昭帝帝後,做了男裝打扮的莊皇后正墊著腳傾著身子想要看蘇妍,卻被明昭帝扯住了胳膊,正掙扎著,恰好蘇妍從竇憲身後探出頭。

  霎那,莊皇后的眼睛亮了又亮,煞有其事的扇了扇手中的摺扇,裝出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學著不知從哪裡看來的畫本上的詞,說道:「喲,這是哪來的如花美人,嫁給這麼一個不解風情的冰塊實在是叫本公子可惜,不如美人跟本公子走?本公子定然將卿卿放在心尖上疼愛,正所謂椒房專寵……」

  明昭帝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將自家皇后拖了出去。

  自家皇后當著自個兒的面勾搭美人,被無視了個徹底的明昭帝暗自決定,皇后明天不需要從床榻上起身了。

  椒房專寵,嗯?

  莊皇后臨走前還不忘朝蘇妍擠眉弄眼一番,惹得蘇妍忍不住輕笑出聲,一不小心又對上面前的人的目光,趕忙垂眸,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由握緊。

  這一會兒子的功夫桂枝嬤嬤和竇憲府上的孫嬤嬤已經撒完了帳子,花生桂圓紅棗荔枝蓮子落了滿床,一個個胖乎乎圓滾滾的散落在百子千孫大紅錦被上可愛的緊,可是想到這些東西的寓意,蘇妍羞紅了臉,目光卻不住的往那百子千孫被上看。

  撒完帳,孫嬤嬤又端來青瓷小碗,夾起一個餛飩遞到蘇妍嘴邊。

  蘇妍輕輕咬了一口,在嬤嬤百般催促的目光下咬著唇低聲說了一句:「生的。」

  「誒!生得好!生得好!百子千孫!百子千歲!」孫嬤嬤笑得見牙不見眼,不住說好。

  明知不該難為情,蘇妍還是忍不住紅了臉,雙手不住握緊。

  看出她的緊張不安,竇憲在她身側坐定,握住她的手,目光在她臉上有如實質的逡巡了一番,而後低聲道:「等我回來。」

  蘇妍微低著頭,輕「嗯」一聲。

  竇憲卻仍是握著她的手坐著不動,好一會兒,蘇妍忍不住抬頭看他,竇憲執起她的如玉小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指尖,才在她催促的目光下起身宴客去了。

  蘇妍這才看向房中另兩個不認識的丫鬟。

  見蘇妍看她們,兩丫鬟齊齊上前行禮,道:「奴婢映翠(映巧),見過夫人。」

  孫嬤嬤道:「錦墨居原先只有幾個小廝伺候著,從前只有二爺一人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夫人嫁進來,老奴想著諸多事情不方便,便撥了幾個丫鬟過來,映翠映巧便在房中伺候,其餘的,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再來見過夫人。」

  孫嬤嬤是竇憲的奶嬤嬤,竇憲素來尊重她,蘇妍自然會更加尊重,便道:「有勞嬤嬤。」

  孫嬤嬤從前以為以二爺的性子,這輩子怕是難有妻室了,沒料到如今不僅娶了妻,還是這麼一個珠玉般的人兒,身份又尊貴,聽說性子也好。如今一看知道外頭所說非虛,心中更是高興,自然怎麼看蘇妍都覺得好,笑意不由又深了幾分。

  卸下頭上沉重的鳳冠,流螢伺候著蘇妍沐浴更衣,換上一身海棠紅的薄衫,腳上是淺杏色的軟緞繡鞋,這才覺得身上鬆快了許多,不由鬆了一口氣。

  蘇妍剛自淨室出來,孫嬤嬤便端來一碗紅棗薏仁粥,道:「夫人這一天都沒吃東西,腹中怕早就難受了,快用些熱粥墊一墊。」

  蘇妍喝粥的時候,孫嬤嬤又在一旁道:「這粥是二爺吩咐的,老奴原先還擔心二爺性子冷不知道心疼人,如今看來,這哪是性子冷,壓根兒是沒遇上夫人!」

  一番話說得房中一眾人皆是暗笑不已,蘇妍自然免不了一番羞澀一番甜蜜。

  喝完粥沒一會兒,竇憲便回來了,二人喝過合卺酒後,房中一干人便退了出去,竇憲怕自己一身酒氣熏著她,便轉身去了淨室沐浴。

  出嫁前桂枝嬤嬤早已教過她今日該做的事,箱底還有太后特地著人送來的避火圖,蘇妍自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正是如此她更加忐忑,雙目忍不住看著淨室的小門,不知是期盼多些還是害怕多些。

  竇憲心裡惦念著小嬌妻,草草擦洗便算了事,一出淨室便對上一雙盈盈妙目,直接將他的心勾了去,腳下不由快了幾分,待到跟前卻又慢下腳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面前的人兒看,越看便越覺心中歡喜,滿腔柔情止不住的要溢出。

  蘇妍被他看得羞窘難耐,忍不住動了動身子,這一下仿佛觸到了什麼開關,竇憲大步向前打橫將她抱起,雙臂緊緊箍著她的身子,似要將她按進自個兒身子裡,與她合二為一似的。

  下一瞬卻又將她輕輕放在了床榻上,欺身上前,高大的身軀將她嬌小的身子全然籠罩起來。

  蘇妍擱在身側的雙手忍不住抓住他結實的手臂,怯生生的抬眼看他。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竇憲的眼睛亮的嚇人,只看著蘇妍便覺得那其中的火焰要將她焚燒殆盡。他緩緩壓下身來,卻是極輕極溫柔的在她飽滿的額頭上輕輕一吻,接著是眼睛,順著面頰落在唇上。

  薄唇輕輕摩挲她紅潤的雙唇,伸出舌尖淺淺勾勒她的唇形,而後慢慢撬開她的齒縫……

  無言的溫柔無形中讓蘇妍放鬆下來,微闔著眸子與他親近,待到身子一涼才發覺彼此已然赤誠相見,她覺得羞怯,忍不住想要縮起身子,卻被他大掌攔住,輕攏慢捻的取悅她,她這才發覺他的身子火熱,燙得她渾身軟了下來,他這才溫柔的吻著她壓下.身子……

  兩位嬤嬤領著幾個丫鬟在外候著,便聽見裡面嬌.喘陣陣,粗重的呼吸聲伴著低低呻.吟聲響了大半夜才平息。

  屋裡徹底靜下來後,竇憲披著外衣要了次熱水,沒讓人服侍,自己擦完身子又親自為蘇妍擦身,蘇妍被他折騰了大半宿,早已精疲力盡昏睡過去。

  竇憲將換上乾淨裡衣的小嬌妻攬進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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