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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恰如一點紅墨落了清水。

  暈染開,她整個人亦倏然便熠熠生輝起來。

  在這一點上,或許方雅薇說得對——如宣紙適合潑墨,她亦是張極適合化妝的臉。

  可解凜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好像沒有誇獎,亦沒有驚訝。

  遲雪見狀,難免有些失落。

  只又小聲問他:「是不是覺得看不習慣?」

  話雖如此,女孩子愛美的心情卻難免彆扭。

  眼見得氣氛似乎在自己的起鬨下變得詭異,方雅薇忙跳出來打圓場。

  不料場面話還沒說出口。

  ——解凜卻又突然笑了。

  將手裡的傘和提著的牛皮紙袋放在一旁,他蹲下身,與坐在長椅上的遲雪平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很好看。」

  他說。

  遲雪一愣。

  低下頭,又看見那點淺褐色的、小小的痣,藏在他的右眼眼尾。眼睫撲扇,時隱時現。

  那一眼——莫名地,她卻忽然想起小時看過的書。

  想起書里的孩子問作者,什麼是潔白。

  而那作者回答說。

  【將來有一天,你愛上一個人。】

  這一刻,他亦只是定定望著她。

  【……而他也愛上你。】

  那個扎著兩隻長長的黑辮子,戴著眼鏡,卻藏不住圓溜溜水靈靈一雙眼的女孩。恍惚仍坐在時間的盡頭,窗邊的座位,等待著他說出這句話。

  遲來很久的這句話。

  從那一刻到現在。

  這個姑娘始終留在他心裡。

  從前如此,以後如是。

  【從他看你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就是真正的潔白。】

  「遲雪,」他說,「你真的很漂亮——一直一直,在我心裡,一直都很漂亮。」

  這便是他搜腸刮肚,最真摯的讚美了。

  而這一秒,亦被長留於相機的底片中。

  鏡頭對焦。

  女孩右手捂住臉。

  擦擦這邊、又輕捂這邊,小心翼翼的姿態,似乎唯恐碰髒了來之不易的妝容。

  可儘管她眼睛紅紅,鼻子亦紅,笑起來仍然那樣美。

  讓人一望相片即知。

  她嫁給了對的人。

  於是。

  在《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上簽字的那一刻;

  肩靠著肩,頭並著頭,留下結婚證上紅底相片的那一刻;

  頒證廳里,她披上白紗、整理頭髮的那一刻;

  他紅著眼望她那一刻——

  每一張。

  每一刻。

  鏡頭記錄下了這平凡卻溫柔的人世一天。

  只是,後來方雅薇卻仍然忍不住問攝影師,說那天辛苦拍了那麼多張照片,好多感人的瞬間,怎麼整理到最後,竟然把一張構圖最簡單的當成了封面。

  她弦外之音,有小小的責難意味。

  電話另一頭。

  攝影師卻笑著反問:「你覺得構圖最簡單嗎?但我覺得這張照片,一百張接吻或者擁抱都比不上。」

  而那張被他選作封面的照片,其實只是一張遠景。

  那時他們已離開民政局,和那對新婚夫妻在門口分開。

  他和化妝師張張正聊天,說著說著,張張——今天莫名其妙也被氣氛感染到而哭了好多次的小女孩,又哽咽著指了指他身後,說:「你看。」

  於是,只那一眼。

  或許是因攝影師的靈敏嗅覺。

  又或者是奇怪的共情在作祟。

  讓他在那一刻,舉起相機,拍下了那張最最難得的相片:

  遠處的樹下,牛皮紙袋裡的包裝盒被放在一旁。

  遲雪站著,舉著傘,傘卻以一種「顧人不顧己」的姿態往前遞。

  她自己濕了半邊肩膀也渾然不覺,手虛虛按著蹲在面前的解凜的肩。

  而他低著頭,手裡拿著一隻長筒雪地靴,正準備給她換上。

  長筒靴是白色。

  但笨重得並不好看,很是直男的審美。

  唯一的優點,大概只有,可以剛剛好遮住她裙下蓋不住的一截腳踝。

  嗯……

  丑是丑了點。

  但是,老了之後,大概也許不會因愛美而被老寒腿折磨吧。

  「我拍過很多架勢很大、氣氛很足的婚紗照,領證也跟拍過很多次,」攝影師說,「老實說,這種姿勢我都故意安排很多次啦——但是莫名其妙,就是覺得,這張是最值得紀念的……也最好看的。」

  畢竟,照片的意義,本身亦不過是留住美好。

  冬雪日,落雨天。

  算得上人生最重要的一天。

  許多人在乎你是否造型美麗,模樣吸睛;

  但有一個人,他心裡只想你不要感冒,不要生病。

  「媽的,看得我都想去結婚了。」

  攝影師說著,點了根煙。

  吞雲吐霧間,話里卻又帶笑:「我老想著,拍了這麼多,分分合合都有,一年來兩趟和不同的伴拍婚紗照都有,到底什麼是愛情——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最近這兩年,兜兜轉轉,自己也經歷過,才大概算是想明白了個大概。」

  他說。

  「你拍得再美,再浪漫,那都是設計,不是生活。你得等、等相機不在了你再看——看到會哭,看到會羨慕——冷暖自知的時候,你自己就明白,這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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