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頁
那時的我就是竭盡全力想忘記這個人,忘記和他相關的一切,忘記自己那幾年裡卑微又虔誠又熱切地愛慕過他,就像活在海里的人魚在奮不顧身地勇敢追逐海面上的光一樣。
那種沒有自知之明的愛,太過愚蠢了。
所以我最後得到的,自然不會是王子的垂愛,而是來自他的一記耳光。
他折磨我,羞辱我,唾棄我。他罵我是賤(和諧)人。
那是他心底的聲音。
他親眼看見了程亦辰強迫我的錄影,但他不可能承認他那位偉大正直人生偶像一般的父親會和齷齪有關,所以選擇將所有的骯髒都潑灑在我身上。
當然這很正常。在他眼裡,我反正已經夠低賤了,爛泥上多一些污穢,又有什麼分別呢?
我想著想著,又微笑了起來。
從旁觀者的角度,這真的是很好笑的。
這同一屋檐下的三個人,都對我做過一樣的事。我仿佛是這家人共用的垃圾桶。
而誰也想不到有一天這個垃圾桶會被親友洗洗乾淨,裝扮成體面的器皿,送到他們面前,令他們不知所措。
為了粉飾太平,他們只能若無其事地強行用這個垃圾桶吃起飯來,還要吃得情真意切,讚不絕口。
這不就是卓別林式的喜劇場景嗎。
在我失去記憶的這幾年裡,這幾位道貌岸然的施害者們圍繞著我,合力上演了一出內心戲波濤暗涌的歡樂劇。
他們心虛,他們惶恐,他們心照不宣,他們夜不能寐。而只有我從頭到尾沉浸在感動和幸福里。
光是回想起來,品味著那些細節,就讓人樂不可支。
我笑了一陣,平靜下來,伸手推開酒吧的門,就像回到最初的起點一樣。
Narcissim里已經十分熱鬧,燈紅酒綠,人頭攢動。
只要擁有一定資本,無論金錢或者美色,就能在這裡尋找到屬於你的快樂,一切都明碼標價,銀貨兩訖,沒有什麼會辜負你欺騙你。這麼公平的地方,誰能不愛呢?
難怪年少的我對這裡十分嚮往,一心沉迷,原來我早早就找到了人生真諦呢。
我安靜地打量著這裡充滿了快樂氣息的人們,而後一眼看見那個男人。
雖然上一次碰面他給的名片我早已經隨手扔了,但他那種高深莫測的知情人姿態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有所感應似的,目光也準確地落到我臉上。
他隨即露出笑容,再一次朝我舉起了酒杯。
「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你,」他熱情地笑道,「有興趣來的話,怎麼不打我電話呢。」
我說:「我又不是對你有興趣。」
他不以為忤地又笑了:「你啊,還是這麼刺。」
「你倒不用一直這樣,假裝得好像以前跟我很熟似的,」我說,「我印象里,我們也沒什麼交集吧。」
他放下杯子,看著我:「你想起來了?」
我不置可否,在他面前坐下。
他問:「以前的事,你想起來多少?」
我語氣平平地問:「跟你有關係嗎?」
「跟我沒什麼關係,」他微笑著說,「我只是知道你遭受了什麼,單純地關懷和同情你。如果你記得的話,就該知道我曾經愛慕過你呢。這點關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笑了。當年我確實還挺招人喜歡的。不過把「愛慕」換成「垂(和諧)涎」的話比較貼切一些。
那時候的我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只野性難馴又脆弱的獵物,包括陸風。
「我知道,你不怎麼信任我,也不喜歡我,」他親熱地笑道,「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是嗎?」
我看著他,他又說:「你現在迫切需要一個我這樣的同盟,因為沒有其他人會站在你那一邊,對吧?」
這個問題,我在走出那間公寓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
柯洛是不可能站到陸風對立面的。他連自己那麼多年的苦和怨都能一聲不響地咽下去,沒名沒分也心甘情願跟在這個父親身邊,任勞任怨。又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外人而動搖。
至於LEE的選擇,那並沒什麼懸念,他一向識時務者為俊傑。甚至我爸和程亦晨,對程亦辰的感情也遠大於我。
一度我誤以為自己周遭很熱鬧,有親人,有朋友,有兄弟。而一旦我選擇了清醒,一切就會瞬間全數散盡,剩下我獨自一人。
我說:「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一定需要你這個同盟呢?」
他笑了:「怎麼,你不想報復嗎?以你一個人的力量,有可能對付得了陸風嗎?」
他端詳著我的神色,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一般,大驚小怪地輕笑了起來:「莫非,你不打算報復他?抱歉抱歉,是我格局小了,我以為一般人咽不下這口氣。想不到你不是一般人。」
「……」
我感覺到那些黑色的細蛇又在我身體裡怨毒地扭動起來。
「你不會是想就這麼忍氣吞聲地逃走吧?」他搖搖頭,「你太懦弱了。難怪他們都糟踐你,因為反正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我站起身來:「你這要這麼說,那我們也沒什麼可聊的了,告辭。」
他立刻拉住我的胳膊,和氣地勸阻:「哎哎,別上火啊,我也就是說了幾句大實話。怎麼這樣就激動了呢?」
我將手臂抽了回來,說:「我不激動。我只是覺得你的自我定位很不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