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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過一陣,見我面有疲色,他們便叮囑我好好休息,在程家兄弟倆走出門之後,陸風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對著我說:「你沒事,這很好。小辰很擔心你。在你的情況穩定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求生欲。」
「呃……」
我居然,變得這麼重要了嗎?
車禍這事,我可比一般人有經驗。我上一次車禍,並沒什麼人在意的樣子,而這回大家都這麼關心我,令我非常的受寵若驚。
我突發奇想:「如果那天我心跳就那麼停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我們應該都好不了。」
「……」有這麼嚴重嗎?
陸風看著我,突然又說:「你的頭受傷了。」
「嗯嗯,」我摸了摸頭上嚴嚴實實的紗布,「不過醫生說沒有大礙的。」
「那就好。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或者疑問,要求,都可以來找我,」他說,「直接來找我。」
「啊?」
找他幹嘛?他會看病?
陸風朝我點點頭,關上門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他也許暗指的是我可能恢復記憶這件事。
他比其他所有人都來得更警覺和清醒。
但他不知道的是,雖然我沒想起來,但我早已經猜出來過。並且在心裡跟過去的自己,跟過去的他,悄悄和解了。
我呼出一口氣,看著病房窗外不甚晴朗的天空。
過去的事情讓我痛苦,但我可以努力消化。
像X君說的那樣,人為了愛,是可以忘記恨的。
我又做夢了。
這是車禍的後遺症里,讓我最痛苦的部分。
相同的夢境,相似的折磨。
我想盡辦法,也無法讓自己做其他的夢,或者不做夢。最可怕的是,夢境這種東西,根本控制不了,而這事情我也無法向任何人求助。
我每天都好像在煉獄裡,夜夜煎熬,而不得解脫。
日復一日,我開始不敢睡覺了。
卓文揚來看我,端詳了我半天,才斟酌著開口:「你看起來,很憔悴。」
「嗯,最近有點睡不好。」
「怎麼了嗎?傷口疼?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
我搖搖頭:「沒有,我就是,會做點噩夢。」
「什麼噩夢?」
我也只能對他說:「夢見車禍的事。」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憐惜:「不會再有這種事了,你不要害怕。」
「嗯嗯。」我知道。
但讓我困擾的是,我也並不覺得夢裡發生的場景會重演,甚至這事情我已經釋懷了,它卻依舊反反覆覆在我夢裡重演。
是我的潛意識在抓著它不放嗎?
好像儘管我努力想忘記,但靈魂深處的另一個我卻不願意。
這種狀況持續到我出院,也沒有什麼好轉。
我本以為隨著時間過去,積極調整心態,後遺症遲早會漸漸消失。然而事與願違,只要我一睡著,那一切就都會回到我的夢裡。而那噩夢不僅沒有淡化,還越來清楚。
那個人的動作越來越鮮明,輪廓也越來越清晰。像是他快要從我模糊的夢境裡活過來,將這所有難堪的過程轉化為現實一般。
我的失眠問題變得太嚴重了,即使不說,也以黑眼圈的方式顯露在我臉上,以至於卓文揚幾乎要綁架著我去看心理醫生。
「你這種情況很常見的,」他說,「車禍以後有創傷性應激障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你不用害怕,也不要逃避。」
我還兀自嘴硬:「我沒事,真的……」
他看著我,說:「你可以求助的,小竟。」
「……」
「你不需要什麼事情都靠自己消化。」
「……」
他真的好溫柔,溫柔到我完全無法抵抗。
卓文揚送我去看心理醫生。預約的這位醫生,是位很模樣很斯文的中年女性,說話非常的平穩,柔和,如春風般撫慰人心,又像能將人催眠一般。但我還是有點緊張。
我絞盡腦汁地編造著自己關於車禍的噩夢,她也認真地傾聽著,不時問我幾個問題。
過了一陣,她放下手裡的本子,溫和地問:「其實,你真正夢見的是什麼呢?」
「……」
「困擾你的並不是車禍,對嗎?」
「……」
「你不讓我看到你真正的內心世界,我們的治療進度就會慢很多,」她說,「我能理解你不想說真話,但我和你社交關係中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評頭論足,你甚至可以想像我只是台治療儀器,在X光機器面前,我們並不會遮擋自己的病灶,不是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問:「那,他會知道嗎?」我指的是卓文揚。
「當然不會,我們有保密協議。你在我這裡說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安全的。」
我舔了舔嘴唇,小聲說:「我,幾年前,被人性侵過。」
她安靜地聽著,表情沒有變化,並沒有任何評判我或者憐憫我的意味,我於是安下心來,繼續道:「後來……」
我沒有向人傾訴過,因而不很熟練,一開始的敘述斷斷續續的,破碎又凌亂。我努力回憶著,整理著,那段並不打算回想的,已經褪色了的往事,在腦子裡逐漸清晰,流暢起來。
在這講述的過程里,我突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去敲了一道封鎖已久的門,而那門背後,有了我所不知道的,模糊又蠢蠢欲動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