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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風回家以後,果真逆來順受地把那一海碗看起來就很邪惡的藥湯端起來,一仰脖就咕嚕咕嚕地喝乾淨了,而後額外得到了一顆冰糖的獎勵。
我在一旁嘖嘖稱奇。
這也太不現代化了吧,活得完全沒有富人的樣子。
奇怪的是他倆都願意接受這種生活方式,並且甘之如飴。
程亦辰也就算了,聽他平日閒談,他這輩子都沒大富大貴過,加上性格平和,他好像理所當然就會是個物質欲望不強烈的食草系老好人。
而陸風完全不同,他生來就是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驕奢淫逸才該是他的本性。
我深知道由奢入儉難。高人一等的滋味是會上癮的,享受過當人上人的感覺,就很難願意跌落凡間。
而陸風現在住在這地段和逼格都普普通通的公寓裡,甚至還要自己打掃衛生。
他那棟大豪宅是什麼窮奢極侈的風光,我多少有點印象,和這套房子的落差,那大概就是飛機頭等艙和火車綠皮車的距離吧。
到底為什麼會有人放棄那樣的居住環境,而蝸居於這種地方啊?
沒有私人泳池沒有私人花園也就算了,連上個衛生間都時不時得站在門外,雙手抱胸等著裡面的人先用完。
至於受這罪嗎?
主要裡面那個人通常是我。但凡知道陸風在等,我就會嚇到趕緊草草了事=_=。
長此以往,我就真的是很疑惑。
有錢人的想法就是這麼讓我們猜不透的嗎?
陸風這晚早早就去睡下了,最近他似乎都如此,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而程亦辰在客廳,關了電視的聲音,專心致志地以無聲模式追他喜歡的電視劇的大結局。
插播廣告的間隙里,我出來拿水果吃,順便跟他聊天:「陸風最近都很早睡啊。」
程亦辰壓低聲音說:「他近來很累。」
「為什麼要這麼累呢,」我說,「他早就不缺錢了吧。」
既然安心於過這種恩格爾係數接近百分百的生活,那陸風現在就能原地退休了。
別說目前的生活模式花不了多少錢,一年一百萬絕對綽綽有餘,我看他也不像能再活一百歲的樣子。
他名下的資產拿去變現,就算我伸出援手用盡全力幫他花,努力到下輩子估計我還花不完。
他到底還拼什麼呢。
程亦辰沉默了片刻,說:「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錢的問題都解決了,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
程亦辰說:「他年輕的時候,氣盛衝動,得罪太多人了。他現在如果成了個普通人,那些人一定會報復他的。」
「……」
「要金盆洗手,也得別人能放過他才行,」程亦辰看著電視屏幕,輕聲道,「那談何容易呢。」
「……」
電視劇又開始了,程亦辰沒再多說,但我此刻一下子體會到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含義。
只要曾經一腳踏進來過,那就很難摘得乾淨了。
並不是想退出,想過上與世無爭的安穩生活,你就能被成全的。
我第一次覺得有點可憐陸風。
這世界上也存在普通人能擁有,他卻求之而不可得的東西。
很快就到年關了。
我之所以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平日都人頭攢動的T城,一下子像是突然冷清了下來。
快遞停收了,淘寶買的東西也暫停發貨;有些我喜歡的餐廳大門緊閉;往市中心那兒去,人流少了許多,路上也不再堵車。
因為許多平日在T城勤勤懇懇打拼的外地人,都回老家準備過年了。
連袁可可都跟我說:「我買了大年三十中午的機票,才三折!我爸說那天有個親戚剛好也要去機場接人,能把我捎回去,我晚上就能到家呢!」
一年沒回家鄉的她,口氣里滿是喜氣洋洋。
我也一年沒回S城,但我就不一樣了。
我壓根沒有回去找我爸的打算。整個寒假我就留在T城混日子,我爸也沒表示什麼異議。
畢竟不是親生的嘛。
春節越近,日子卻好像越沒趣味。幾個經常一起打遊戲的朋友都陸續不再上線,問就說是回爸媽家過節,老家電腦配置太差玩不來。我愛看的主播也請假了,直播室標題明晃晃寫著「回家過年,初七開播」。
大年三十這天,我還發現耳機出了點問題,聽遊戲裡的腳步聲不能那麼清晰地辨出方位。
然而因為電商已經不派送了,我只能親自出一趟門,去給自己買個新耳機。
街上人很少,廣場上雖然張燈結彩,但十分清淨。
常去的那片電設區,只有一家店在營業,店員還提醒我:「四點我們就要關門了哦。」
這讓我覺得很沒勁。
大過節的反而不方便,不熱鬧,還不如平時。
所以過年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我挑完備用的耳機,在店員急切想送別我的眼光里施施然走出大門,又去附近超市逛了一圈,習慣性買了幾包零食,準備留著晚上打遊戲的時候吃。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暗了,街道空蕩蕩的,沒有路人,商店也不營業,光線在這寂靜之中顯得格外昏黃。
而雪從天空中落下來了。
這個城市的空曠寂寥,正在寒風中撲面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