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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側過身子,藉著屋子裡頭的光亮才瞥見廠督的神色。

  「廠督,你怎麼了呀?是有甚麼問題嗎?」

  「沒事。」他衝著陸芍笑了笑,隨後將墜子交在她手中:「天色晚了,你早些歇下。」

  說完,便要抬腳邁出門檻。

  陸芍攥著他翩飛的衣袖,覺得他舉止怪異:「你不在這裡歇下嗎?」

  靳濯元沒有轉身,胡謅了一個藉口:「福來還有要事回稟,你先睡。」

  福來茫然地『啊』了一聲,被眼前之人一瞥,立時噤聲,垂下腦袋。

  *

  書房內,未點燭火,黑壓壓一片,只有清輝的月色自格扇門的間隙著落進來,投下粼粼的微光。

  微光雖弱,卻因滿屋闃黑的緣故,反倒顯它亮如白晝,難能可貴。

  靳濯元倚在官帽椅上,手肘撐著把手,以手支頤,神情倦懶地盯著地面不可多得的弱光。

  幼時不堪的回憶如湖面激起的漣漪,一圈圈地推散開來。

  他記得,當年因著一場貪稅的案子,清名鼎盛的氏族日漸式微,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他僥倖從火光中逃脫,在摩肩擦踵的集市上親眼瞧見外祖父站於囚車中,手腳皆束鐐銬,平日梳得一絲不苟的銀髮,因販夫走卒的砸罵,散亂開發,遮住了大半張頹然的臉。

  滿門清貴,一身傲骨。卻在街市遊行中,被一聲聲的唾罵生生敲碎。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那一年帝王昏聵,奸臣當道,石階上是忠臣黏膩的血漿,拿清水潑,也去不了一二。

  寧王魏鈺,和其父魏州延都是大梁少有的純臣,只可惜純臣遭受奸臣迫害,魏氏門庭凋敝,不復起用。而靳濯元當年從火光里逃生之時,正是受恩於魏鈺,才得以僥倖存活。

  扶魏辭上位,他也存了這份私心。

  後來魏鈺受困於大內,無暇顧及,囑咐他一路南下,逃去泉州。

  寒冬臘月最是凜寒的時日,他頂著饑寒,躲在雜亂的太平車上,奔波一月。

  至余州時,身上衣物已經破爛不堪。

  冷風貼著他的肌膚,像是鋒利見血的刀面,一寸寸地劃割。他實在捱不住凍,便蜷著身子,抱膝坐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之下,遮避風雨。

  是一位身懷六甲的婦人放下門閂,饒是身子重,行動不便,也要艱難地彎下身子,將他攙扶起來。

  外頭寒風瑟瑟,入口的白糖粥,是熱的。

  婦人待他極好,溫言笑語地給他新衣熱食,他在婦人這處呆了七日,臨走前身上沒有多餘的財物,便將自幼佩戴的玉墜子贈予婦人。

  婦人不肯要,他便尋藉口說,那是贈予她肚腹里將要臨世的嬰孩。

  說來也巧,那日胎動頻繁,遞出玉墜的時候,肚腹里的嬰孩又頑劣地踹了婦人一腳,婦人笑著同他說:「急著出來跟哥哥作別呢。」

  他笑了笑,好似在臨走前瞧見了向生的希望。

  思緒漸漸回籠,夜色愈濃。他頭疼地闔上眸子,從骨子裡生出卑怯。

  他怎麼也沒想到,十五年前,陸芍和她的阿娘給予他的善念和光亮,他非但沒握住,還在十五年後,恩將仇報地將陸芍囿於自己身側。

  他也曾是天子驕子,一朝跌入泥地,便攜滿身血污獨行於世。長此以往,眼裡只有仇恨,所念皆成妄想。

  小姑娘原些甚麼都該有的,明媒正娶、十里紅妝、鸞鳳和鳴、過著清風明月般的日子。

  到頭來卻落在他這閹人的手裡。他又能給她甚麼?

  第74章 而且很喜歡很喜歡……

  過了幾天安寧日子, 豐樂街那頭的鋪子差不多清掃完了,據云竹所說,大抵能在入夏之前做起買賣。

  而在入夏時最容易做的買賣, 就是人手一把去熱的絹扇。

  絹扇原先流傳於王侯貴胄之家,大多用於遮面。可絹扇實在是玲瓏別致,握在手中,也如釵環衣裳一樣,可以相互比較。

  汴州也盛產絹扇, 有不少扇市, 只是他們大多在扇骨尚做文章, 在扇面上下功夫的還是少數。

  扇子做的好與不好,不僅是瞧扇骨的用料,諸如中規中矩的用料竹、木, 亦或是屬於上乘的玳瑁、翡翠。於女子而言, 既要拿得出手,扇面上繡制、緙絲、燙花的便要別具一格。

  陸芍遍尋汴州手藝出挑的繡娘, 這些個繡娘不能是循規蹈矩, 需得耳目通達, 慧心巧思, 洞察知曉時下流行的紋飾。

  她接過雲竹遞來的綾絹, 一一挑揀手藝上乘的繡娘。因瞧得入神,就連廠督邁入屋子也不曾發覺。

  靳濯元沉著臉色站在落地花罩下,他抬手撥開圓玉脆響的珠簾,瞧見小姑娘換下厚重的襖子,只在外頭罩著一件水紅色的圓領長比甲。

  衣裳緞料柔軟,腰間束著宮絛,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他走上前去, 搶過她手裡的綾絹,舉高至頭頂:「眼裡沒人了?」

  陸芍這才回過神來,喚了聲『廠督』,起身踮腳,攀著他的胳膊,去夠他手裡攥著的綾絹。

  靳濯元勾了勾唇角,順勢抓住她的兩個手腕,像是將她吊起,高高舉止頭頂:「你這幾日一門心思打理鋪子,眼裡可還有咱家半個身影?」

  雲竹瞧見這幅姿勢,臉紅地垂下腦袋,很是識趣地闔上屋門,退了出去。

  陸芍雙手沒法動彈,只好伸腳去踩他。大抵是自除夕夜之後,廠督再沒同她發過脾氣,事事由著她,她膽子漸長,嗆聲道:「廠督日日在大內替聖上分憂,忙起來的時候直接宿在寧安殿,不著府邸,莫說是半個身影,枕邊就連跟頭髮絲都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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