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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從頭到腳打量著她,評價道,「我一直知道你有大志向,真不愧是你哥哥的親妹妹。」

  「唉……」提起亞瑟,安娜的眉頭頓時扭緊,嘆息道,「我聽說你哥哥的情況很不好,兵力不足,局勢相當焦灼,就連克拉倫斯公爵閣下也戰死了……雖然我確實對他的家族存有偏見,但他還那麼年輕……真是可惜。」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依次走進一行人,皆是身著鎧甲,晨霜滿面,表情悲哀。

  為首的向艾薇鞠躬致禮後,眼裡覆滿沉痛,嗓音沙啞地說:「尊敬的執政官,根據我們探聽到的消息,克拉倫斯公爵先生犧牲於滑鐵盧的瓦弗雷陣地,他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英勇,不顧副官的阻攔堅持身先士卒,犧牲的時候甚至沒留下一句話。」

  「比誰都英勇。」出人意料的是,艾薇不僅沒掉一滴眼淚,甚至吝嗇於流露出一絲悲傷,反而突然笑了。

  只是低著頭,無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緒。

  「幹得好!」倏而,她仰起腦袋,「就該這樣!」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雪白的裙角轟然落地,眼神銳利,直直地盯向垂首而立的眾人。

  「連一位公爵尚且都不顧惜生命,你們也應當效仿。這才是作為一名軍人的天職。」

  「是……」眾人堅定地回應。

  「我要他的棺木。」艾薇一字一句地說,「把他的棺木迎來。」

  「大人?」軍士們感到不解,不由得集體看向她。

  「我要他葬在這裡。」她淡淡地說,「死神帶走他的生命,我要留下他的肉身。」

  「遵命……」

  眾人退去後,房裡只剩艾薇和安娜兩個人。

  艾薇繼續嚼著她沒吃完的松塔,牙齒開合,棕色的碎屑從唇邊肆意墜落,紛紛揚揚地灑了一地。而她像是渾然沒有知覺,木然地保持咀嚼的姿勢。

  「有時,掉點眼淚也並非表示軟弱。」寂靜中,始終不聲不響在繡一條襯裙的安娜嘆了口氣,忽然說。

  「嘭」,一瞬間,艾薇猛地將盤碟摔在地上。

  幸好上面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那盤子翻滾了一圈,在原地顫了兩顫,倖免於難。

  她那雙藍眼睛瞪著地面,幾乎咬牙切齒:「巧言令色!騙子!可恥的撒謊者!」

  安娜繼續繡她的襯裙花邊,沒有抬頭看她:「他有自己的選擇,可憐的年輕人……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愛錯了人。當然,我的女兒配得上所有人的愛慕。可惜他也獲得了你的愛,這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艾薇有些驚訝:「媽?」

  安娜一副瞭然的神情,抬起頭,推了推拇指上的針扣,隱藏於老花鏡背後的渾濁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沒有一個女兒的心思會瞞得過母親。你們都認為我年老昏聵,我承認這在所難免。但總不至於糊塗到連女兒喜歡誰都瞧不出來。」

  「在這方面我太了解你了,艾薇……」她繼續說,「像你這樣的姑娘,要麼從不輕易心動,甚至對感情嗤之以鼻,可是一旦真動了心,就比誰都熾烈,愛上一個人會像高速馬車決絕地撞進死胡同,四匹馬都拉不回來。」

  她沒有回應,安娜忍不住再次嘆氣,憐憫地問:「告訴你的母親,如果現在他跪在你的面前再次向你求婚,這次你會答應他嗎?」

  艾薇愣了愣,旋即搖頭:「我不知道,但他不可能再活過來向我求第二次婚了。」

  她別開視線,把哽在眼底的淚珠硬生生收回,攏了攏髮鬢,努力在安娜面前強顏歡笑,「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任他娶了瑟爾曼小姐,活著總比死了好。」

  「他不會的。」安娜認真地打斷她,「你比我更了解這個年輕人,更清楚他不可能娶托利家的瑟爾曼,你看,他寧願選擇死,也在堅定不移地愛你,哪怕明知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嫁給他。」

  「是的,他說過……他會為了我拼命去打這場仗,哪怕死掉……我以為他只是開玩笑,沒想到真的死了。」她低低地說。

  「因為他一直都知道,在你眼裡,你的權力與國家勝過一切。所以他才會心甘情願做出這樣的犧牲。

  其實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結局,大不列顛的公爵和你之間永遠不會有未來。

  何況你並不會甘心僅僅讓他成為你的情人的,不是嗎?但你更不願意為了愛情捨棄權力。

  哪怕你愛得再難捨難分,也明白兩者不可兼得。否則你問問自己的內心,面臨抉擇之際,你到底會怎麼選。」

  「可我並未想過他真的會死。」

  安娜沉默了半晌。

  站起身,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蒼老而粗糙的掌心覆上女兒的手背,反覆摩挲了一會兒,意識到她正不住地顫抖著,與她表面上所顯露出的平靜完全是天差地別。

  安娜其實並不是很了解女兒和那位年輕的公爵先生之間的關係。但從這反應看來,之前的猜測都是對的。

  「好了,我要仔細想想哥哥的事了。」艾薇自始至終一滴眼淚也沒掉,看上去冷靜得不可思議。

  這一點讓安娜略感欣慰。

  女兒永遠愛自己勝過愛其他人,這一點和她的小哥哥很像——

  亞瑟在娶了朗福德家的凱薩琳之後,夫妻感情相當淡薄,凱薩琳只會盲目地崇拜這位公爵丈夫,為她名字後添加的「韋爾斯利」沾沾自喜,然後按照世俗法律履行她作為一個妻子的義務,比如怎樣成為一個合格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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