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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野里有你喜歡的風信子呢。」蛇神總是這麼說。

  如果他提前洗好衣服,打掃衛生,張羅好了屋子布置,就會聽從建議,去不遠處的花田——就像完成另一間蛇神囑咐的工作一般。

  不知為什麼,他面對風信子總是有種複雜的情感,絕不是簡單的「喜歡」可以囊括的。

  路西法看到大片的白色就想流淚,酸澀湧上眼角,胸口不知為何劇烈地起伏著,情感動盪一次比一次劇烈。

  後來他就不願意去看花了,只去密林裡面打打轉,和松鼠們談天。

  有次他一不留神呆久了,回到屋子時嗅到了食物的芳香。

  路西法心臟狂跳,疑心是蛇神見他一去不回,就找了其他孩子侍奉——畢竟有這麼多人將此事視為一份殊榮。

  他推開門,看到在冒出香甜氣息的灶間忙碌的蛇神愣住了。

  神的手指竟然也可以沾染人間煙火,就像縫製娃娃一樣熟練。這是他從未想過的。

  而且蛇神做出的果醬麵包出乎意料的美味。

  「好吃嗎?」蛇神似乎不太喜歡吃甜的,席間大半時間都溫和地看著路西法。

  「非常好吃,主人。」路西法嘴裡還結實地塞著一口麵包,當即含糊地說出了答案,唯恐說遲了就顯得不真誠了。

  很快,他吃完自己餐盤裡的那份,眼神在本能驅使下溜到了蛇神面前吃剩的那盆上,又飛快移開了。

  蛇神一直觀察著他,於是立即洞悉了他的意圖,立刻把餐盤推到他的面前。

  「口腹貪慾,我要戒除。」路西法說這話的時候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眼睛卻還是時不時瞟向果醬飽滿果殼麵包。

  「浪費才是罪惡。」蛇神忍俊不禁,很快替他找到台階,「你在長身體,神會寬恕你。」

  沒有什麼比神親口說的「寬恕」更有說服力了。

  路西法抓起麵包吃起來,下嘴太用力,使得莓味的紅果醬從他唇角溢出。

  他意識到自己的饞相不體面,拿手去擦。抹在手背上也不是什麼光彩事,於是又用舌頭舔,最後乾脆訕笑著坦白:「對不起,我太饞了。」

  那時路西法感受到了來自蛇神與平常不同的目光。不僅有溫柔,還帶著轉瞬即逝的著迷。

  像剛出鍋的莓果醬汁一樣滾燙甜膩的目光如影隨形地黏在自己身上,剎那間拉出誘人的長絲。

  似乎就像聖使偷偷打量聖女時一般。

  這太冒犯了!路西法的面頰紅起來,逼迫自己打住想法,卻又不可遏制地從注視中找到熟悉感,引起了無限的遐想。

  往後的幾天,路西法總是忍不住回想這一幕:蛇神在想什麼呢?神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神情?毫無疑問,是出於神對人的愛,不然還有什麼原因呢?

  這個回答並沒有安撫他的情緒。他害怕自己不堪的困擾被神看破,於是貓在廚間或田間躲避蛇神。

  又過了一段時間,路西法找到了解答。他感覺蛇神透過他的面孔看另外一個人。

  一個曾經和蛇神共同居住在這裡的人。

  理由很多很明顯:在路西法入住的時候,屬於他的那件屋子就被安置得舒適妥當。精緻的油燈,價值不菲的咖啡杯,杯子下面墊著走線均勻、色彩漂亮的杯墊。

  書桌上有筆與紙張,高度對路西法而言正好。

  這些物件雖然被人保管得很好,一塵不染,但從劃痕和款式來看都有些了。

  棕木衣櫥里掛滿了衣服,一年四季的都有。春季的皮馬甲和冬天的毛衣圍巾最多,顏色很鮮艷,從小到大一件件羅列好。

  就像一個孩童長成青年在博物館裡留下的記錄。

  路西法望著西沉的日頭,心裡忽然有點苦澀,低頭收拾好了餐盤,默默走進自己房間,脫下衣服掛回了衣櫥里,重新將這個博物館審視了一遍。

  我們身高體型相似,顏色喜好相似,連偏愛甜食和玩偶的小心思都如出一轍呢。他這樣想著。

  只有性格不同吧。

  那個人似乎比自己外向些,因為蛇神很喜歡他偶爾出格的樣子。

  (2)

  成為神的初衷無非是想多活幾年。

  蛇人知道他一旦放棄了神界拋來的橄欖枝,就離死亡不遠了。而且他把自己最不尋常的鱗片送給了別人。要是能找到這個人就好了。

  成為神之後,時間無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了,而一些屬於獸類的心情和本能都在漸漸淡去。如果把從前的蛇人和現在披著聖袍的蛇人擺到一起,多半認不出這兩位是同一個人的。

  傾聽人類或虔誠或悲痛的禱告時間久了,他愛莫能助的事太多,漸漸不再像以前那樣對人類的痛苦產生無差別的憐憫。

  那樣太累了。他還要騰出精力做自己的事。

  事實上,人類的病痛和隨之產生的求乞與呻吟在大多數神的眼裡就像一到夏季就擺脫不掉的蚊蟲。像他這樣盡職盡責的神已經可以評為神界勞模了。

  在許多瞬間,他從枯燥的祭祀活動中抽身,忽然意識到惡魔路西法說對了:不能說神愛世人,也不能說不愛。

  神只是不在乎,或者說在乎不過來。

  不過最近他開始在乎某個人類。一個與他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往的人類。

  「肉體上的傷口沒有辦法消退嗎?」蛇神對路西法後背的傷口有些介懷,找到了他負責消除病痛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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