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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今天不用上課嗎?”我問米礫。

  米礫搖搖頭:“今天是周五,私立學校可不比天中,從來不補課的。”

  “哦。”我想起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開機。在小辮子面前,我不敢開著手機。天中的規定,手機不能帶出宿舍區,否則就犯了很大的忌諱。果然,一打開就收到好多條簡訊,提醒剛才米砂打過我電話。

  正當我一條一條翻看這些簡訊的時候,米礫又發話了:“還有,我要提醒你,蔣藍可不是好惹的,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怕。”我說。

  “或許我可以幫你。”米礫說。

  可是,我不太明白他所謂的“幫”是什麼意思。

  “她在琴房,你去吧。”米礫說,“她聽說你被叫到了辦公室,不過不想見到小辮子,所以差我跑一趟。”

  “謝謝你。”我再度對米礫表示感謝。

  “需要我的時候,記得來找我。”他說完,把菸頭滅掉,大步走出了辦公樓,很快消失不見。

  不知道為什麼,這學期的米礫,仿似從外星球旅行回來,真有點脫胎換骨的意思。

  我也大步走出教學樓,往琴房奔去。噢,米砂就是善解人意,總是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出現。

  老遠就聽到悠揚的琴聲,音符跳躍而纏綿,像從琴房裡飛出的一串白色鴿子,一直飛到天上去。我禁不住慢下腳步。巨大的鵝huáng色落地窗遮住了大半的玻璃,我看不到裡面的景象,但我能想像到米砂十指蹁躚,陶醉其中的樣子。

  莫醒醒(16)(2)

  她彈琴的時候,短頭髮總是碎碎地垂下來,脖子後面有一道漂亮的弧度,特別是太陽光照在上面的時候,像極了一塊軟軟的白玉,讓人忍不住想摸摸看。我走近落地窗,從窗簾fèng里往裡瞧。

  可彈鋼琴的人,竟是,路理。他筆直地坐在琴面前,手指在琴鍵上忘我地遊走。原來他也是會彈琴的,可我從前真的從來都沒聽過呢,不知道他竟然也能彈得那麼好聽,簡直一點不比米砂差。米砂站在他的身邊,她用胳膊托著下巴,溫柔地看著路理飛舞的手指,聽得專注極了。當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堅信她的光彩又回來了,動容的眼神和緊抿的嘴角,像極了高一時那些初初動心的那些日子,我不忍心打斷他們,於是默默地站在窗外,直到一曲終了。

  路理彈的,是那首耳熟能詳的《童話》。

  米砂曾經告訴過我,第一次看這首歌的MTV,看到那個女的死的時候,她哭得驚天動地差點斷氣,把米礫嚇得躲進了衛生間。

  音樂慢慢消失在空氣中,他們還是沒有發現我。我看到路理仰頭對米砂微笑,就在這時候,他又輕輕地抓過米砂一直撐著腦袋的胳膊,捏住她的一根手指,在琴鍵上彈出那首歌的前奏。一個音符連著另一個音符,像一個個排著隊出場的小人兒,每一個都興高采烈,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我在那些音符的舞蹈中,一步一步緩慢地後退著離開琴房。

  我會唱的歌並不多,但我記得那句歌詞:我願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他應該是她的天使。

  只是這些日子,他卻一直守護錯了對象。

  想到這裡,我的眼眶又不爭氣地濕潤了。

  莫醒醒(17)(1)

  那些天,我總是想一個同樣的問題: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麼?

  這真是一個深奧的問題,它糾纏著我,讓我不得安生。想得長久了,想得深入了,我好像就開始慢慢地理解白然了。如果活著不能帶給別人幸福,我們還有活著的意義嗎?

  可是遺憾的是,我沒有白然幸運,我無人可救甚至連死路都沒有一條,唯有一日一日地在熬煎中生存。儘管我的青chūn,脆弱得像一枚秋天的葉子,隨時隨地,輕輕一碰就會凋落。但在離開枝頭之前,我還得必須保持著我的驕傲和尊嚴,不願被人恥笑。

  這難道不是我最可悲的地方嗎?

  那個周末我沒有回家,因為在我“偷竊”的罪名沒有洗清之前,我不想在他面前qiáng作歡顏。我帶著一種說不上是什麼qíng緒的qíng緒回到了女生宿舍里。昨晚沒有睡好,現在的我忽然覺得很困。這種困,不是因為疲倦,倒像是因為無事可做。伍優和李妍都回家了,宿舍里空無一人,蔣藍的行李又奇蹟般回到了她自己的chuáng上。房間裡有她討厭的香水味,我真沒見過這麼愛用香水的女生,而且用的是那麼惡俗的香型。我把窗戶和門都開在那裡,希望這種氣味能早點散去,那麼我才可能安心地睡上一覺。

  我沒有脫鞋就倒在了chuáng上,我思考著,如果不回家,該如何跟他撒謊?最充分的理由還沒有冒出來的時候,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是他。

  我接起來,習慣等他先發話。

  “醒醒,在學校還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不過我還是很鎮定地答:“好啊。”

  “是這樣,我現在出差了,不在家。臨時決定的,有重要的事,也不知道你帶沒帶家裡的鑰匙……”

  “沒關係,你忙,”我搶著說,“我不回家也不要緊的,正好學校里也還有點事。”

  “是這樣啊,天涼加衣啊。”他每次一自責就開始嘮叨,“感冒了很麻煩。現在天氣變化大,小姑娘總是愛美不要命……”

  “好了,”我不耐煩地說,“長途漫遊話費很貴的。”

  “哈哈。”他笑,“你哪一天學會這麼會算計?”

  “不跟你說了,我還有事。”我說完這句,就把電話給掛了。手機只有最後一點余電,只聽它嘟了一聲,自動關機了。

  周末,他不在家。也好,我連撒謊都一併省去。只是可憐了他,日日這樣撒謊,不知道會不會累?

  臨時的出差?我寧願相信他們是去約會了。

  我有過阻止他們約會嗎?我有過警告誰不許奪走我的父親嗎?我是別人幸福的絆腳石嗎?莫醒醒從來不是這種人。我賭氣地想著,把沒電的手機塞進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裡,一個人躺在chuáng上,望著那些秋日huáng昏里高而淡的雲彩,久違的寂寞又像一團亂糙,在我心裡頹然瘋長。

  就在又開始有些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又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醒醒?”

  我一扭頭,看到了米砂。

  她提著一大袋的東西,從開著的門裡輕快地一蹦一跳地過來。我坐直了身體,qíng不自禁張開雙手迎接她。

  她像一隻小鳥一樣朝我跑過來,張開雙臂摟住我。我又一次聞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氣味,比蔣藍留下的可惡的味道要好聞一百倍。可我又小心眼地想,那香氣不單純來自米砂,或者,還來自路理吧?

  她放開我,露出嬌憨的神色,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假裝生氣:“真讓我好找呢!怎麼米礫沒找到你嗎?”

  我把她的袋子接過來,說:“你帶了什麼來?”

  “你猜呢?”她揚揚眉毛,把塑膠袋去掉,露出一個灰色的保溫盒。她小心翼翼地把蓋子打開,我才發現這是一個上下兩層的飯盒。上層碼著紅紅綠綠好看的壽司,下層是粒粒白色煮得粘粘的小米粥,一打開上面那層,小米粥的香氣就撲鼻而來。

  “你做的嗎?”我問著,眼圈不自覺有些發cháo。要知道,在這樣一個被重重憂愁煩悶困擾著的秋日huáng昏里,我是多麼需要這樣一碗溫宛清淡的食物來給我慰藉。米砂,到底還是你最懂我。

  莫醒醒(17)(2)

  “當然!”她靈活地用牙籤串起一個小小的壽司,搖搖晃晃送到我的嘴巴邊,柔聲說,“來,我餵你。”

  我乖乖地張開嘴巴。

  事到如今,我仍然記得幼年時被餵食的qíng景。他持著一枚小小的銅勺,送一勺泡飯進我嘴裡,勺子送得過深,碰到我幼嫩的口腔組織,使我說不出有多疼痛,我qíng不自禁嘔吐出來,他驚惶地揪著我的脖子,試圖使我整個人倒掛著並用力拍我的背部,我才終於可以吐出嗆進食道里的米粒。那時候白然總是輕輕推開他說:“我來吧,一點耐心也沒有。”他則笑笑,輕鬆地放下碗,去看他的電視了。

  他並不知道,從前他不在家的時候,白然很少吃飯,我也不吃,白然也從不餵我吃。我們只是在廚房裡坐一坐,盛兩碗泡飯,過一會,再通通倒掉。

  我對餵飯這樁事,從小就不熟稔。其實我害怕被他喂,因為那樣沒輕沒重的餵食,總令我恐懼。不過等白然走後,他就再也不餵我了。他只是哄我,卻常常因為我的挑食大為光火,記得白然走後的第一個夏天,因為天氣過分炎熱,每晚回家他總習慣赤luǒ上身,卻必須每每弓著背,專心致志哄我吃飯,直到冒出滿背脊的汗水。如果我不吃,他就深深地嘆口氣,一個人坐到沙發上去發呆。

  我一直都在折磨他,真是對不起他。

  長大後,只有路理和米砂餵過我。他們不會把勺子送得過深,也不送得過淺,其實我並不是那種嬌寵的女孩,我只是喜歡享受那種恰到好處的餵食方法,仿佛補充了幼年時某種缺失,心裡異常踏實。

  莫醒醒(18)(1)

  “好吃嗎?”米砂問我。

  我點點頭。

  她滿意地笑了。環顧四周,站起身來,敲了敲她曾經睡過的chuáng,輕聲說:“我很想念這裡。”

  這時,天已經黑了。周末的天中,一向如此寂靜,有誰不願意回家嘗一嘗媽媽做的好菜?還好我有米砂,不是嗎?

  “今晚你走嗎?”我問她。

  “我陪你!”她拉住我的手,搖頭晃腦的說,“其實好久沒跟蔣藍gān架了,我還怪有些想她!”

  我也被她逗笑了:“如果你真跟她在一個宿舍,那伍優肯定天天喊救命。”

  她脫了鞋爬上我的chuáng,從我的枕頭下摸出那個沙漏,安心地說:“你帶到學校里來了?真好。”

  “是,”我說:“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愛拿出來摸摸,一會就能睡著。”

  “是嗎?”她搖搖那個水晶般的沙漏,忽然靠在我的肩膀上,把它調了個個,喃喃的說:“醒醒,你說,我們前世是不是好姐妹?”

  我逗她:“或許是qíng人,也不一定哦。”

  “或許是母女哦。”她嘿嘿笑,“如果真是的話,你說是你是媽媽,還是我是媽媽呢?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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