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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後的小廝倒是舉著傘, 卻緊趕慢趕追不上顧凝熙。

  場面有些滑稽,一名高挑男子大步如飛, 素白麻衣的袍角翻揚, 雙手緊緊捂著懷中鼓脹處, 不知藏了什麼物件。

  視線受雨勢所阻, 陶心荷一時看不出來黑衣小廝是識書還是識畫, 就見他一手高高斜舉著竹骨油紙傘,空落落的誰也沒遮住, 一手罩在自己頭頂,聊勝於無,有個擋雨的意思。

  小廝聲音逐漸清晰起來:「爺,等等小的,淋了雨你就不好看了,夫人未必喜歡!」

  陶心荷緊緊抿著唇瓣,手指不自覺用力揪緊門環,看著顧凝熙很快走到房檐下,脫離了雨幕輕吁了口氣,立定後與她四目相對,就隔著門檻內外這樣短短的距離。

  「荷娘!」顧凝熙首先出聲,嘶啞難聽,卻充滿篤定和歡欣。

  他的目光依然不能定在陶心荷的五官上,兜轉一下便聚焦在對方髮髻的一個蝴蝶髮釵處,真切地望著薄金片蝶翼笑了起來,唇角勾起,眉目舒展。

  陶心荷有些窘迫地垂首,自然不知她鬢側的蝶翅隨之微微擺動,倍添風致。

  她低垂的視線所及,是顧凝熙自頭髮絲到全身都在不斷滴水,很快將他站立的一方空地染濕,陶心荷鼻尖都嗅聞到了雨露氣息。

  小廝跟過來,一面收傘一面嘟囔:「爺啊,都進來陶府了,幹嘛急這幾步?」轉頭看到陶心荷,連忙行禮:「夫人……居士好!」

  哦,是更機靈毛躁些的識書,陶心荷認出來了,她微微點點頭。

  顧凝熙再度出聲,氣息不算均勻:「荷娘……我……帶著畫兒來了,你的人物小像。我畫……咳咳……出來了,府內好幾位僕從看過,今早二嬸……帶著寧娘來看我,也評……評點了畫。他們……他們都說……像你!」

  一邊說話,他一邊探手入懷,將鼓囊一團取出,是用油麻紙妥善包裹的原形捲軸,一滴水都沒沾到,與顧凝熙前襟濡濕一片形成鮮明對比。

  顧凝熙大口喘息著,大約是方才說一串兒話累著了,他將自己另一手在衣袍腰側處抹了抹水,其實作用不大,畢竟全身都濕透了。

  然後他雙手捧著捲軸兩端,往陶心荷方向遞送,手臂恰好在門檻上方。

  「阿陶,讓客人進來說話吧。」醇厚男子的聲音從花廳深處傳來。

  陶心荷一驚之下抬頭,就看到顧凝熙臉上期盼希冀的光彩消失殆盡,眼睛不知所措地眨了好幾下,手臂僵直在原處,微微前傾向陶心荷的身子緩緩回直,近乎緊繃的枯木樁子。

  識書探頭探腦地接話:「居士,能不能先放爺進去,他前日昨日兩天都沒吃飯,也就是今早用了碗稀粥,還是被二房夫人強逼著喝下的。而且,爺三個晚上沒合眼了,一直在忙碌著畫畫。」

  他越說,聲音越小,並縮起了脖子。

  在顧府出發時候,顧凝熙特地叮囑不許說這些,怕陶心荷誤會他賣慘。識書指天誓日見了居士不說話,顧凝熙才沒有換成識畫的。

  陶心荷方才就看到了,顧凝熙雙目通紅,血絲密布,一看就是熬夜過狠的樣子,唇周胡茬密密匝匝,掩去了他方正下頷的形狀,看著邋遢,不是陶心荷喜歡的俊朗如玉。

  他明明不知道陶心荷視線落在哪裡,可是就如同有感應一般,顧凝熙一手捏著捲軸自然下垂,一手抬袖遮去鼻子下半部分,瓮聲瓮氣地解釋,想沖淡羞於見人的窘迫之態:

  「抱歉,荷娘,我來得急了些,沒有顧得上剃鬚。形容醜陋,你……你莫見笑。」

  腳尖又在繡鞋內舞動,腳趾的用力傳到指尖,陶心荷覺得四肢發涼又發酸,一時間擺不出端莊得體的迎客姿勢來。

  他哪裡醜陋了?即使渾身滴水,瘦得脫相,面容狼狽,還是讓陶心荷一眼印記在心,招惹得她說不出話來,只能吶吶挪移身子側開,讓出門口,示意顧凝熙入內。

  顧凝熙猶猶豫豫跨過門檻,離陶心荷更近了些,呼吸可聞,他身體形成的氛圍籠罩著她,鼻端敏感嗅到對方細微香氣,有點像是木樨花香,宜人甜醉。

  程士誠踱步過來,三人在門口勢成犄角,毋寧說,程士誠在旁觀著面對面並肩而立的那兩人。

  從陶心荷身周的甜美氣息中回神,顧凝熙頗有些不知如何自處,覺得殘留的雨水像是要鑽到他心裡去,又酸又痛。

  半晌,他才打破沉寂,對著蝴蝶髮飾輕聲細語:「原來荷娘在待客,是我打擾了吧?」

  花廳大門還敞開著,淅淅瀝瀝雨聲不絕於耳,倒是比前陣子小了些,想必再過會這陣雨就該停了。

  陶心荷早收回了門上的手,五指不知所措地蜷著,雙手藏在身後交疊,披帛滑落在臂,肩頭被外頭細雨感染地涼颼颼,她後來甚至微微拱起蝴蝶骨,暴露出一點內心的糾結。

  只不過她不自知,這樣垂首的姿勢在旁人看來,肩頭直衝對面,像是下一瞬她就要撲進顧凝熙懷中一般。

  聽到顧凝熙自嘲一般的言語,陶心荷才如夢初醒,發揮出主人職能,清脆說道:「是有些意外,沒想到顧司丞今日造訪,打擾倒談不上。這位是吉昌伯爺,你的救命恩人,大家坐下說話吧。」

  她率先轉身,向最裡面的主座走去。程士誠深深望了顧凝熙一眼,明晃晃地搖了搖頭,嘆一句:「顧司丞,啊不,很快就是顧司正了,怎地將自己作弄得這般狼狽?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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