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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血令他乏力無比。他開始感到沼泥在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速度緩緩地上升。或者說,其實是他在不停地沉降。最後那能吞沒一切的死亡,終於還是逼到了他的胸前,這個時候,他的呼吸也開始困難了。縱然他咬著自己的舌,想用疼痛之感來來保持清醒,但是原本緊緊攥著蘆葦從的手指還是漸漸變得麻木了,直到失去控制,開始有了鬆脫的跡象。

  這一刻他其實並不恐懼,他只感到疲倦。足底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不停地拉扯著他,要將他吸下去。他無法抵擋,想要就此屈服,閉目睡去。就在他的眼皮緩緩耷拉下來的那一刻,耳中依稀仿佛傳入了一陣呼喚之聲。

  是有人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嗎。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

  起初他以為那是自己臨死之前的的幻聽。

  據說人在死前,往往會想起此生最為難忘的人,聽到想聽的聲音。

  他慢慢地再次耷下眼皮。然而,耳邊的呼喚之聲卻始終不斷。

  「束慎徽——」

  當那一聲充滿了悲傷和絕望的聲音再次隨風灌入耳中的時候,他如被針給刺了一下,人打了個寒噤,驀然徹底地清醒過來。

  真的是她。

  她脫險了!

  束慎徽猛地睜開眼睛,人也清醒了過來,他張口,從喉嚨里發出了一道回應之聲。

  他在叫她的名。然而聲音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竟變得如此嘶啞而無力,仿佛被頭頂的野風撕得粉碎,散入蘆葦叢發出的沙沙之聲,幾乎弱不可聞。。

  「兕兕——」

  他用盡全力,再次回了她一聲。緊接著,終於聽到了她的回應。

  她叫他堅持住。

  他極力撐著精神,艱難地再次收緊了方才已經開始鬆動的的手,終於,再次攥住那叢蘆葦莖,緩住了下沉之勢。

  岸上,姜含元在起初的狂喜過後,很快便冷汗涔涔。

  看距離,這裡到他的位置,應該不算很遠,然而面前根本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她更是無法插翅越過。

  她的部下試著在附近尋路,然而和她方才一樣,完全無法立足。而附近,一時也找不到能夠支撐她抵達他身邊的東西。

  中間蘆葦遮蔽,她看不到他,但他受傷已是極重,這一點毫無疑問。再耽擱下去,恐怕他真要支撐不住了。

  姜含元一邊繼續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免得他陷入昏迷,一邊焦躁萬分,恨不得自己縱身,躍入面前的這片草沼里才好。

  「我們去砍蘆葦和樹,編成木排鋪上去!」

  一個過去曾經有過經驗的部下喊道,說完立刻帶人行動。

  姜含元的齒都在微微發抖了。

  她死死地盯著那片他發過聲的地方。不過數丈之隔,竟是遙如天塹。

  她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等到他們的救援。

  突然,「等等!」

  她大聲喊人,命去將那些死了的狄人搬來,自己也飛奔而去。她的部下起初一愣,隨即會意,很快搬來屍首,抬起,全部拋入了前方的那片草沼之中。猶如搭起一片浮橋,她躍上,腳下不過微微一沉。她便如此,踩著迅速入內,終於來到了那片遮天蔽日的蘆葦從前,用短刀砍開,眼前霍然開朗。

  她看見了他!他已快要沉下去了。

  她脫下身上的戰甲,墊在他的身前,用以幫助支撐,自己趴下,伸出手,一把攥住他冰冷而僵硬的一雙手。

  「束慎徽,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能上去了!」她在他的耳畔喊著。他再次被她喚醒,慢慢抬起眼睛,渙散的目光轉為清明,終於落到了她的臉上,最後一眨不眨,久久地凝視著她,忽然,朝她點了點頭,咧嘴一笑,這一回,用虛弱,但卻清晰的語調,再次叫出了她的名:

  「兕兕。」

  姜含元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又一次撲簌簌地滾落了下來。

  仍記去年道別,和他分在了雲落之外的古道岔口,她往雁門,他往長安。那個時候,怎會想到,當再次相見,會是如此一番景象。

  「是我。」

  她哽咽著,應道。

  人橋漸漸吃不住壓力,緩緩開始下沉。她始終緊抓著他的雙手,半分也不放鬆。就在快要徹底下陷之時,她的部下上來了。他們砍來附近的枝木,用蘆葦編成繩索,再將枝木綑紮在了一起,鋪了幾張足以能夠支撐四五人的浮台,推下草沼,合力,終於,一寸寸地將他從泥沼之中拉了出來。

  束慎徽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那夢極是幽深,又極是安適。宛如真正的黑甜鄉。他覺得似乎從未曾睡得如此寧靜而安心,當他悠悠轉醒之時,意識還飄蕩在夢中似的,竟有些不捨得醒來。

  但是很快,他想起了一切。

  他出長安,循著她的腳步,追到北了地……一場意外的大水,她被困在塞壘之中……

  他猛地睜開眼睛,剛動了一下,就被身上傳來的一陣疼痛給攫住了。他不由地蜷了身軀,片刻後,待痛感略消,轉過臉,視線定住了。

  他在床榻之上,她就在他的身邊,伏在近旁。

  床頭點著一盞油燈,燈火昏暗,照著她的半張側臉。她閉著眼睛,眼睫低垂,面容疲倦,就這樣睡著了。

  他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曲臂,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坐了起來。她似是有所覺察,眼睫微微動了幾下,睜開眼睛,直起身子,面上立刻露出欣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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