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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城中一處熱鬧的街頭,圍滿路人,一個雷公腮的說書人手持竹板,正在那裡說著書。靠得近了,聲音漸漸入耳,原來是在講魏國如今正領著兵馬就要打來的那大名鼎鼎的女帥長寧。

  只聽他道:「……那女子身軀八尺,雙眉直豎,血盆大口,裡面還生了白森森的一副尖牙和利齒!你道她為何能兇惡如斯?原竟是狼女化身!每逢月夜,她便吞小兒心肝,須血淋淋入口,方能壓下狼氣。不但如此,她手下士兵更是如狼似虎,大軍每到一處,必大肆屠掠,那叫一個血流成河,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男子拉去殺頭,小兒剖心吃了,女子拉去充作軍妓,逃得慢的,無一倖免!」

  說書人呲牙瞪目,表情猙獰,聽得近旁許多婦人和膽小的人紛紛面露驚恐之色。

  說書人又話鋒一轉,「不過,也不用怕!咱們都是晉人,上天有眼,北皇幫咱們找回了當年的小皇子!他可是神佛轉世,天命所歸!只要這次咱們同心合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把狼女趕走,往後咱們又能做回晉人,好日子指日可待!」

  他講得口沫橫飛,人群里有人和身旁之人輕聲嘀咕:「怎的先前我在燕州廣寧的親戚托人捎信來,和他說得不一樣?道魏軍當日入城,不但秋毫無犯,女將軍還赦免了幫左光王運過糧草的人。我那親戚就在當中,看著女將軍飛馬從他面前過去,根本不是什麼羅剎模樣,一身盔甲,比男子還要英氣幾分……」

  他身旁之人一聲不吭,不敢接話。

  此人也是有感而發而已,隨口說完,搖頭嘆了口氣,邁步正要離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喝聲:「抓住奸細!」

  這人渾然不覺,以為要抓的奸細是別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近旁撲出來幾個豪奴打扮的人,竟惡狠狠朝著自己衝來,拳打腳踢,將他鎖住,這才反應過來,掙扎喊冤。人群里又走出來一個狄人軍官模樣的青年,指著他叱道:「你方才都講了何話?還想抵賴!本將聽得一清二楚!你不是奸細,誰是奸細!」說完,也不管那人如何奮力喊冤,命僕從將人帶走。

  周圍的人都認了出來。此人便是最近風頭極大的新宰李仁玉的兒子。他親自上街抓人,誰敢發聲,紛紛避開。

  青年面露得色,環顧眾人一圈,高聲說:「承蒙北皇器重,我爹將任大晉右宰!最近世道不寧,須嚴防魏國奸細,發現可疑之人,膽敢不報者,一同連罪!」又指著那個滿臉諂媚的說書人道:「他方才講得極是。要是咱們這裡也守不住,讓那個魏國女人帶兵打進來的話,你們都是給北皇磕過頭、納過糧的,她會饒了你們?到時怎麼死都不知道!好在北皇陛下兵馬強盛,麾下能人無數,只要魏人敢來,就叫他們有去無回!不但如此,我大晉也復立在即,這是你們升官發財的好機會!南門徵兵,現在過去,每人立馬就有錢發!等將魏人打敗,陛下論功行賞,更是要什麼有什麼,還不都快去!」

  他一番恐嚇加利誘,有人被他說動,紛紛掉頭,往南門趕去。

  姜含元帶著楊虎以及張駿崔久,四人扮作普通狄人,於三天前潛入此地。因能說一口流利的狄人言語,通行無阻,此刻幾人分散開來,就藏在附近。

  姜含元盯著前方那李仁玉的兒子,尾隨而上。

  天色將晚,李仁玉從南王府里出來,回到府邸,獨自在書房中踱步徘徊。

  去年熾舒召見他和陸康,問小皇子皇甫容的事,稱若是尋回人,必奉為上賓。起初他不敢相信,不過很快便猜到了熾舒的意圖。大戰在即,燕幽之地又多晉人,不過就是利用他們對故國的歸屬之感收攏人心,為戰事獲得助力和緩衝而已。

  不過,當時他的想法,哪怕是被利用,若晉室血脈當真能夠再次封王,待將來,見機行事,總比看不到希望要好。

  這是件天大的好事,他們多年以來始終沒有放棄尋人,為的,不就是這個目的嗎?在經過多年的查訪之後,他們已確定,早年洛陽珈藍寺內那個聲名鵲起的名為無生的年輕僧人,應當就是小王子。但等到他們查到時,遲了一步,他人已離開了,據說西行前去求法。就這樣,尋訪被迫停了下來。

  然後便是年初那回,熾舒授意之後,他們又動用了一切的舊日關係,終於從珈藍寺那邊再次得到一個消息,無生應當在數年前,便已西行歸來了,原本他應當先行返回珈藍寺,但不知為何,始終未見他回。

  西行之路風險重重,人當回而未回,失蹤了好幾年,毫無消息,極有可能,他已是死在了外面。

  月前,他和陸康將結果上報給了熾舒。想到多年尋訪,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未免悲戚。不料隔天,熾舒竟稱他已替他們找回了人。

  他和陸康能混到今日,自然都是聰明之人,當時哪敢多問半句,一切都照熾舒之命行事。

  就這樣,北皇熾舒帶著迎奉回來的故晉「皇子」,親自來到燕郡,南王府變成了晉宮。陸康做了左宰,李仁玉也升官,從原本的閒散大夫一下變成晉宮右宰。亡國之時北逃的舊人紛紛冒頭前來投奔,個個封官。城中到處張貼著復國和徵兵的告示。

  一切看起來都有模有樣,他在人前也是風光無比。

  但此刻,到了人後,他卻愁眉緊鎖,長吁短嘆。

  他的心中隱隱總有一種不安之感,坐臥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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