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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告辭,退了出來,回到她在此間西陘大營的住處。親兵送來暖爐和熱水等過夜之物,她撣去衣靴上的積雪,收拾了,上床休息。

  帳門緊緊閉合,將呼號不絕的風雪擋在外。很快,帳內也暖了起來。

  戰事尚未降臨。這個歲除的夜晚,連營內外,籠罩在了一片祥和的氣氛里。

  該當是個好眠夜,她聽著帳外的風雪聲中,卻睡不著覺。

  他果然沒有想起來。

  不過,想來也是該當如此。那個時候,她才十三歲,還沒從剛過去的一個酷夏的暴曬里恢復,人又黑又瘦,看不出半點女孩的模樣。

  他怎麼可能聯想到是她?

  又或者,其實是他根本就已完全忘記了那件事。

  那於她,是一眼至今。但於他,卻如多姿多彩的生命河流里的被卵石碰出的一簇細小浪花,轉瞬即逝,不曾留下過半分的痕跡。

  姜含元閉目,在榻上翻來覆去,最後忍不住爬了起來,點亮燈,從床底拖出一口箱籠,啟鎖打開。

  箱中裝著她帶來的花鬘。

  這是他母親的心意。當日和他再如何的齟齬,他說話再如何得難聽,她也不能隨意棄之。

  在這口箱中,壓在最下面的,還有一件器物。

  和這花鬘不同。很多年了,從她十六歲過後,它便再沒有被取出過。

  它就一直靜靜地躺在箱底,被她遺忘。

  她遲疑了下,終於,慢慢伸手過去,翻開遮擋的衣物,取出玉佩。

  多年過去了,它依然如此溫潤,便如它的那位主人。它靜靜臥在她的手心,起初微涼,很快,和她融成一體,變得溫暖了起來。

  姜含元的指尖輕輕撫摸了下。她仿佛又變成了當日的少女。她熄了燈,帶著它爬回到了床上,手心裡握著昔日那少年給她的贈物,心裡充滿了溫暖的感情,最後閉目,在帳外的風雪呼號之聲,睡了過去。

  長安,同一時刻,在皇宮之中,一場盛大的宮宴剛剛結束。

  從小年開始,到這個歲除之夜,除了攝政王親自盯著的兵部和戶部,鴻臚寺的官員,是另外一群最為忙碌的人。

  明日便是天和三年的元旦大朝會。十幾個來自番邦的使團都已抵達。

  今夜歲除,少帝和攝政王在宮中設宴招待使團。照例,大臣陪宴。當晚,除了蘭榮染病未到,其餘四品以上官員悉數到場。美酒佳肴如水般不絕,霓裳宮女跳著番邦未曾見過的華麗舞蹈,人人目眩神迷,看得如痴如醉,宴會的氣氛,極是熱烈。

  攝政王話不多,但幾次需他開口時,滿場靜肅,至於那些番邦來的那些王子和使者,更是畢恭畢敬,難掩慕色。

  宴是歡宴,但考慮歲除,百官需歸家守歲,宮宴到了戌時四刻便結束。攝政王伴少帝出來。

  束戩請他早些回去休息,態度恭謹。

  束慎徽道:「臣尋陛下,有事要說。請陛下移駕西閣。」

  那裡是宣政殿的副殿。平日朝會過後,少帝和攝政王會在那裡繼續召見大臣,處置各種正式要事。

  束戩嗯了一聲,低頭往西閣去,入內,如往常一樣,他坐在自己的正位之上,束慎徽下首。

  「三皇叔,你還有何事?」

  束戩問完,見他雙目凝落在自己的臉上,仿佛在打量自己,生平頭回,他的心裡似乎生出了一種懸浮在空中似的虛感,竟不敢對望。

  他垂下眼皮,微微低下了頭,一動不動。

  「陛下這幾日可是有心事?」

  束慎徽問道。

  束戩立刻搖頭:「沒有!我很好!三皇叔你放心……」

  他抬起眼,對上那兩道帶著關切的熟悉的目光,又急忙解釋,「也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累,叫三皇叔你誤會了。」

  束慎徽頷首:「陛下沒事就好。」

  他轉頭,環顧這熟悉的西閣,最後收回目光,再次落到了束戩的臉上,說道:「陛下,過了今夜,明日便是天和三年了。當初蒙先帝信任,臨終親解腰帶,將陛下託付給了臣。先帝的殷殷叮嚀,至今猶如在耳。臣以無能之身,忝居攝政之位,忽忽也是數載,回顧往事,如同昨日。」

  他說話的時候,神色極是嚴肅。

  束戩怔怔地看著他。

  「今夜臣請陛下來此,是想告知陛下,臣請辭攝政之位。明日元旦開始,還政陛下。」

  第85章

  束戩呆了片刻,突然仿佛如夢初醒,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袖,搖頭:「不行!三皇叔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不管了!我一個人做不來!」

  束慎徽看著他,原本嚴肅的面容變得柔和了起來。他起身,將束戩帶回到了他的座上。

  「陛下聽臣講完。臣是三思過後做此決定,絕非不管不顧隨意出口。陛下登基以來,臣最為擔憂的,不是陛下不能治國,而是陛下不明君位之重。所幸,仰賴祖宗福蔭和陛下的英明,臣看著陛下步步成長,脫胎換骨。明日元旦,陛下便十五歲,臣相信,陛下能夠親政了。自然,陛下也請放心,臣只是請去攝政之職,其後臣將依舊在朝,以臣子的身份與賢王方清等人一道繼續為陛下效力。只要陛下一日不說去,臣便一日不出朝廷,直到陛下一切得心應手,用不著臣為止。」

  「如此,陛下以為如何?」

  束慎徽最後望著束戩,如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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