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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驅到宮門前的階墀之前,進不去了,停下。姜含元抬手,自己稍稍扶著車壁,還沒來得及站起身,車門已被人打開,他出現在了眼前,伸手過來扶她,握住她那隻手心裡也還裹著傷的手,輕輕牽了下她,隨即,眾目睽睽里,在周遭各種或錯愕或驚奇的或艷羨的目光里,只見攝政王順勢將王妃整個人抱下了馬車,抱著入內,身後跟著張寶等一大串的人,最後徑直入了前些天王妃住的寢殿。

  一番忙碌安置過後,室內終於只剩下二人。姜含元靠坐在榻,他親手往一隻爐里調弄薰香,試著香濃,助眠的一股鬱金香的氣息隨著火炙,緩緩從爐身的鏤口裡噴吐出來,遊走,散布在了寢殿的每一處角落。

  「前幾日路上你應當也沒休息好,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便回王府,如何?」

  他邊說,邊走了過來,竟親自蹲下,伸手,應是要替她除鞋。

  姜含元縮腳,避開他手,「明日回去,本就是我的想法。照殿下安排的便是……」

  出過這樣的意外,莫說是他不敢再放自己一個人在此,便是她自己,也沒那個大臉了。悉數照他說的做就是。算著時日,三月之期,頭月也將將就要過了。

  「跟前也無人了,殿下不必如此。」她略一遲疑,接著,終於還是說出了這一句話。

  他停了手,抬眉看向她,目光瞬間仿佛帶了一絲銳芒,「你是看不起我?時時刻刻拿捏作態,便如臉上覆有假面?」語氣竟隱隱有咄咄逼人之勢。

  姜含元一怔,實在沒想到因自己那一句話,他竟被冒犯至此地步,忙道,「你莫誤會,我豈敢看不起殿下,更不敢冒犯。以殿下之位,一言一行,豈能由心,更不是我能妄論是非的。我方才的意思,只是……」

  她本就是口拙少言之人,頓住了,一時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去講。

  他再看她片刻,忽然展顏一笑,目光中的那一抹尖銳鋒芒消失,重歸溫和,也沒起身,只順勢坐到了她腳旁一張擱腳的地墩之上,背靠於榻沿,一腿弓膝,膝上松松擱了他方才要替她脫鞋的那隻手,另腿則盡情地展直出去,狀若小憩。

  他沉靜了下去,姜含元也就不再開口,便如此,她高坐於榻沿,他矮傍著她腿。香爐的鏤口裡,不絕地靜靜吐著縷縷淡煙。

  片刻後,她忽然聽他說,「我少年之時,常常出宮外游,曾在一間伎坊觀看幾名假面賤優以吞吐火技狎客。他們的面具,有笑,也有鬼怖,濃墨重彩,栩栩如生。不知為何,那日一名笑臉賤優吐火失誤,竟燒到了他對面之人,火團迅速布滿全身,後來雖被撲滅,但那人也是燒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那二人平日關係應當親厚。我看見那肇事人撲到了夥伴身邊,痛哭不已,然他卻忘摘假面。他一邊笑臉,一邊悲泣不停,情狀之詭異,難以形容。我本常去那裡消遣,那回之後,我便一次也沒再去過了……」

  他微微仰面,對上姜含元俯視下來的目光,一笑,笑意里似帶了幾分自嘲,「方才你說得也是。假面久了,人便習以為常,容易分不清是真或是假。如我少年時見的那名笑臉賤優,悲泣之時,也忘記摘下笑面。」

  「殿下在我面前,不必有任何違心勉強之舉。」姜含元終於說出了方才她想說的話。

  他和她再對望片刻,起初不言,只收了腿,從地上起身,向著她再次伸出那手,方道,「不過,我也確實是想為你多盡幾分心力的。你是將軍,將來戰場如何,非我能掌,但你如今是我迎娶過來的王妃,有任何不測,便是我之大過。這回令你遭遇如此驚險,是我無能,我極是對不住你。」

  姜含元終於還是沒再避開了。

  他若覺得如此對她,能令他多幾分心安,那便由他了。

  他替她除了鞋,抱起她的傷腿,輕輕放上榻,令她靠下去,隨即道,「你好好休息。出來多日了,朝中有些事積著,送來了這裡,我去書房處置下,早,我便回,若是太晚,我便在那邊歇了。」

  他走了出去。

  過去的這幾天,姜含元幾乎腳不沾地,沒日沒夜,醒了睡睡了醒而已,此刻依然精神,一時也睡不著。閉目假寐,腦海里一會兒思他方才自嘲的那一番話,一會兒想起前幾日歸來途中張寶在她面前說的另些話,道那日攝政王怕她不測,不顧陳倫勸阻,執意親自一趟趟地下水尋她……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深夜了,當睡意終於朦朧微微襲來之時,忽然,姜含元記起了一件事。

  她帶來這裡的碑帖和她前些天的習字,好像還在書房裡!記得是臨出遊的前夜,她寫完收了,隨手擱在了案旁的一尊置架之上。

  姜含元睡意全無,後悔怎當時沒有收好。躊躇了片刻,決定過去看看。他沒發現最好,尋個由頭,悄悄帶出來。若是已被他看見了……那就再論。

  姜含元立刻下榻,雙腳落地,試了試痛感,已無大礙,披衣系帶,開門出去。兩處不遠,僅以一道雨廊相隔,幾步便到。

  這間用作藏書的殿室牖窗里此刻依然透著燈色,門虛掩著。知他還在做事,姜含元便輕輕叩了叩門,稍頃,聽到裡面傳出隱隱回應之聲,「進。」

  她推開了虛掩的殿門,看見本應是在侍夜的張寶坐在外殿的一張便榻上,人傾倒在了角落裡,歪著頭流著口涎,睡得死死,自己進去,他都分毫沒有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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