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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一轉,姜含元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兒,倉皇奔逃,狼狽不堪,最後她逃到了路的盡頭,立在懸崖之上,那些追趕的人就要逼到近前了。

  停住。不要再繼續夢了,她不想夢下去。夢中的姜含元這樣告訴自己,努力掙扎,想要醒來。可是每一次,夢都是如此的深沉,將她吸住,她猶如身處旋渦,無法掙脫。

  「是你害死了姑母!是他們說的!姑母本來已經藏起來了,壞人都已經過去了,是你哭了起來!你害死了姑母!」

  一個四五歲大的男童傷心地嚎啕大哭,用尖銳的嗓音衝著姜含元叫嚷。

  他想不明白,祖父和父親,為什麼都對這個來了幾年後才開口說話的阿姐,比對自己更好。

  停住。不要再繼續夢了!

  夢裡的姜含元再次逼迫自己醒來。可是夢境啊,它還是不肯結束。

  姜含元又看見了西陘關大營外的那座熟悉的鐵劍崖,她就站在頂上,迎風縱身一躍而下,便仿佛她曾許多次做過的那樣。崖下的那口潭水,在夢裡,也再一次地變成了嶙峋山石。又一次,她重重地砸在了上面。血如紅練般噴濺,她粉身碎骨,四肢百骸靈魂深處,沒有一處不是疼痛至極。

  那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她在死去的那一刻,應就是這種感覺。

  她該是如何的痛苦啊。

  血越來越多,到了最後,已分不清是那女人的血,戰死的同袍的血,還是自敵人那被一刀砍了頭的脖腔里射出的血。只剩下滿天的血雨,將她從頭到腳澆濕,澆成一個血人。

  那濃烈的腥味,深深地滲透到了她皮膚的每個毛孔里,散不去,永遠也散不去了。

  她的身體痙攣,緊緊縮成一團,僵硬得仿佛一塊冰雪裡的凍石。

  不能哭。夢裡的那個自己再次提醒。

  從知道是自己的哭聲殺死了那個女人之後,她便發了誓,永遠不會再哭了。

  跨上馬,挽最強的弓,握最堅的刀!

  惟其如此,才能保護一切需要她保護的人!

  姜含元緊閉著的眼皮忽然一動,還沒睜眼,反手便抽出了身上帶的刀,自那她從小起便重複了無數次的噩夢裡猛然坐直身體。

  「阿姐!醒醒!」

  「是我。」

  夕照黯淡,一個瘦弱的少年站在幾步之外,見狀,微微後退。

  「父親派我來請阿姐回去。」

  燕乘望著面前這雙布滿了紅絲的充血的殺氣流露的眼,小心翼翼地說道。

  是阿弟來了。

  姜含元目中殺氣退去,略微茫然地環顧四周。

  日將西落。她靠坐在母親的墓碑之側,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她閉了閉目,慢慢吁出一口氣,收了刀。

  「是我父親那邊來消息了嗎?」

  她問。嗓音嘶啞而疲倦,仿佛一片撕破了的綢緞。

  「是的。樊將軍來接阿姐你。」

  「他說,京中的迎親使者到了,要接阿姐你走了。」

  第12章

  樊敬等在谷外,待姜含元走出,迎了上去,「迎親使者到了,黃門侍郎何聰。」

  這個官職平常給事於宮內,是皇帝侍從,內顧問應對,外則往往陪乘,關係親近,居官之人,往往是皇帝信任的重臣或是外戚宗室。

  「現在就回嗎?」姜含元問。

  「自雁門出發,若隨大隊日行夜宿走著,路上需月余方能到京。況且這裡到雁門,也是需要些天。何侍郎說,婚期是太史測天時觀星曆選的良辰吉日,所以最好……」他停住。

  姜含元已點頭:「我明白了。」

  她轉頭,眺向西北方向的遠處。

  樊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裡有座千年風吹而化的石頭山,山壁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窟,狀若蜂巢,上有摩崖。正當黃昏,那摩崖岩便靜靜地臥在夕陽的斜暉之中,遠遠望去,橘光一片。

  「你們先回城吧。明早匯合,一道走。」

  樊敬又看一眼那座沐浴在夕陽里的摩崖石山,似若有所悟,卻也沒說什麼,只用複雜的目光望了眼女將軍,應是,扭頭便帶著人去了。

  最後一抹夕陽落下了山巔,天色驟暗,昏鴉繞著山頭禿岩聒噪。山腳,有條通往上方的簡陋石道,石道的盡頭,是個不知哪朝哪代的修行人在這裡依山鑿出的窟。此刻在那石窟之外,一對城裡來的父子正彎腰,向著對面之人表達著感激之情。

  那是一個年輕的僧人,肩披葛衣,腳穿草履,因為清瘦,他顯得眼眶微凹,目光卻也變得愈發炯炯。他面帶著笑容,雙手合十,朝那對父子還禮。那兒子千恩萬謝過後,拿著草藥,攙著父親,沿著便道下來。他們要趕在天黑之前回往城中,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姜含元,認了出來,忙相扶著走了過來,向她行禮。

  姜含元知這對父子應是從雲落城來這裡求醫的,便頷首,示意不必多禮。

  那僧人目送父子離去,轉身回往石窟,正要入內,忽然,仿佛覺察到了什麼,遲疑了下,停步,轉過了頭。

  姜含元立在那如天梯般的石階之末。暮色朝她四合而來。她朝僧人微微一笑,邁步,沿著石階走了上去。

  「無生,我又來了。」她說道。

  這個名叫無生的僧人注視著她,也笑了,合掌:「小僧等候將軍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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