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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池正中間的那片廢墟,要比別處高一些。那曾是座巨大的宮殿,二十多年前也還是完好的,如今徹底坍塌了。

  楚晏停在那片廢墟前,細看周遭,久久不能言語。當年在這座聖城中,他險些被教中叛徒當做祭品獻祭,父親為救他與人拼死相鬥,本以為父親已經殞身在此,一想到此地便覺悲痛。後來一家團聚,才解開心結。若是父親無後來的際遇,他恐怕今日極難踏入這座城。

  他嘆口氣,道:「要下地宮,得從這裡進去……可這宮殿都塌了,有的找。」

  塌了倒也好,這座宮殿裡還有些機關,當年開門時險些傷了人,現在整個宮殿都塌了,機關也跟著全部毀壞,至少沒有危險。

  有些石塊瓦礫之下,隱約能看見殘破的神像,曾經受萬人供奉的神,如今也只能被壓在這廢墟之下了。

  他轉身對大光明神教教眾道:「當年緊那羅聖主一掌擊穿地宮頂端石壁,才將我從地宮送出,你們仔細找找,地上應該有那樣一個洞口。」

  「是!」

  眾人領命而去,他自己也回想著當年情形,去找那個洞口。衛長風牽著伊里薩跟上來,與那些教眾相比,楚晏找得顯然沒那麼認真,他走了一段路便沒了多少心思,與兩個小輩攀談起來。

  「這地下,生活著許多聖城王族。他們世代居於此處,受反噬之苦,又同族繁衍,大多體弱至極。那時我看見他們的尊者,都被嚇了一跳。這些人全身蒼白毫無血色,嬌弱得一碰就碎,半點光都見不得,只要有一點光亮,都能灼傷他們。」

  衛長風奇道:「那他們如何能生存那麼久?」

  楚晏道:「只有等到夜晚來臨,他們才能回到地上,去捕獲一些食物維持生存……可他們見不得光,無法生火,只能如野獸一般茹毛飲血。」

  伊里薩心中訝然,忍不住想像了一下一輩子只能居於黑暗茹毛飲血的生活,不禁打了個寒顫。

  衛長風還當他被風吹得冷,下意識往他身邊擋了擋,而後才想起來,這大熱天的,還在沙漠裡,頭頂太陽曬得伊里薩恨不得拿紗巾把臉整個包起來,哪裡會冷。

  「他們世代居於地下,受反噬之苦,又同族繁衍,大多體弱至極,活不了幾歲,完全是靠著體內功力才能活個二十來年。每一代都會將自己修煉的功力傳給下一代,一代代累積,功力近神,便是再找上十來個有幾十年修為的高手來,也不一定能勝過他們。」

  衛長風道:「那如今……」

  楚晏道:「應該都死了,當年我父親與他們一戰,他們死了不少人,連功力最強的尊者都死了……他們還沒來得及把功力傳給別人,即便有倖存之人,沒有功力支撐,大概也活不到現在。」

  他的目光似乎望向了一直沉默的伊里薩:「你說他們是不是很可憐……他們受到反噬,認為遷出聖城的人是叛徒,所以心生仇恨,看著『叛徒』們修煉獻自首神功,跟他們一樣遭受反噬,不得好死,為此而心生快意,以為自己大仇得報……可仇怨都是幾百年前那代人的,後來的人明明什麼都沒有經歷過,卻生下來就要被人告知……你有一群仇人,你要修煉武功,在這裡等著報仇,除了仇恨,他們什麼都記不得。一直在地下,一直在黑夜裡,根本不清楚地上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可他們為什麼就一定要留在這裡練功,讓自己越來越不能見光,連後代都要被影響……」

  仇怨都是幾百年前那代人的……

  除了仇恨,什麼都不記得……

  也不知是不是楚晏言語中意有所指,伊里薩順著他的話便想到了自己。

  他從小不也是這樣,阿娜讓他練功,讓他時刻記著要復國。

  至於阿娜讓他做的事對不對,他從來不知道。

  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火羅故土,他根本不知道從前的火羅是什麼樣的。

  可他失憶的時候,見過現在的火羅是什麼樣的。

  衛長風帶著他從西域回到中原,路上他從火羅故地經過。他看見漢人胡人往來,城中繁華無比,新修的官道勾連起無數城池。當年做出投降歸附決定的火羅王室,那些與他有著血緣,他卻從未見過的人,也無比風光。

  復國的意義是什麼呢?

  「當年父親重傷瀕死,本已無救……可那位尊者卻不知怎的,將自己身上功力全給了父親,父親才僥倖活了下來,而後在這地宮中修煉,得以破除身上反噬,重回地上。」

  伊里薩一怔:「將功力……傳給了視為仇敵之人?」

  「是啊。父親是這樣告訴我的……在那之前,他還一直說要殺了我們,可他最後卻救了我父親。」楚晏淡淡道,「那麼多年的仇恨,終止他身上,他那時便是放下了吧。忘掉那些仇恨,便不再有任何枷鎖了。」

  伊里薩輕輕一笑:「真好,也算是一個好結局了。只可惜……他們這一代代的人,本不必等到幾百年後,全族消亡,才讓仇恨消弭。」

  楚晏也微微笑道:「若能早早有一個人放下,這持續幾百年的悲劇,便不會發生了。」

  三言兩語,二人倒是投機。衛長風見狀大覺欣慰,一是為伊里薩不再被火羅舊事所困而高興,二是為這兩人之間氣氛不再似之前那般針鋒相對而安心。只盼此行順利,待之後一家人安安心心回江南去,比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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