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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丈夫從ICU樓上跳下來,沒摔死,送回去搶救,徘徊在生死線上搶救一天兩夜才死掉。”
“是不是很瘮人?”
“所以病人家屬死活也不願意轉ICU大概也是因為曾經被ICU傷害過造成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吧。”
白朮用鋼筆敲著桌子,“跟家屬談吧,兩個選擇,不對,沒有選擇,轉ICU吧,畢竟我們是以急救重症為主的科室,監護室只有10張床位,又不是酒店賓館。”
“病人家屬要手術。”
“我也想啊,但是血小板這麼低,一出血就完蛋,我敢嗎?”
徐一然聳聳肩,拿起材料,“我去談吧。”
五分鐘後他去而復返,“找遍了病區,家屬不在,陳秩打個電話給她。”
“徐老師,家屬手機關機。”
白朮兩片薄唇向內抿,靜默不語,那種作為一線醫生的直覺和敏銳讓他越來越感覺不對勁,思索在混沌里糾纏,轉了幾轉,內心的疑惑越來越深。
行政大樓大廳的接待處牆面上LED大屏日復一日的放著醫院的宣傳片,從解放前建院到艱難發展到騰飛輝煌的歷史,反反覆覆。
根本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
而肖硯卻被吸引住了。
屏幕上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雙立體螢光顯微鏡,牆上掛著三維CT血管造影,曲曲折折的血管像是盤根錯節的樹根,而亮白的白色凸起就是已經形成血栓的動脈瘤。
顯微操作的主刀醫生白朮穿著手術服,在鏡頭面前露出了專業精英的姿態。
這是一例難度很高,具有創新意義的基底—小腦上動脈動脈瘤的手術。
大廳里來來往往的人,都有些好奇的看著她。
腳步聲在背後停下,一個渾厚的男低音問她,“好看嗎?”
“這個宣傳片?對不起,沒注意。”
“那你看什麼?”
“看手術。”
短短一分鐘的手術視頻。
“這個手術是兩年前做的,按照現在的思路,都算是很了不起的創新。”
“兩年前?”
“主刀是我學生。”
她這才轉過身認真的打量這位中年人,花白的頭髮,精神矍鑠,自上而下有種不怒自威的風範。
“你教了個好學生。”
“好學生從來不是教出來的,是悟出來的,因為醫學是技術,也是藝術,技術可以教可以練,但是藝術就要憑個人的悟性了,而悟性是刻在基因里的。”他伸出手,“所以很高興見到你,肖院長的孫女,肖院長的女兒,我是江仲景。”
她也伸出手,握了下,鬆開之後慢慢的說,“我們家的遺傳病也是刻在基因里的。”
江仲景哈哈笑起來,“果然,脾氣很像。”
然後他眼眸炯炯的看著她,“看到你,我就想到肖院長說過的話:醫生需要有大局觀,卻從不遺漏微小之處;對病人充滿憐憫和關懷,但不越界;能鑽研治療方案,但也能在突發情況的瞬間決斷;相信醫療手段,也同樣相信病人的意志。”
“希望我的學生和肖醫生你相處愉快。”
她目送他乘著電梯離開,嘴角那抹社交性的笑容,慢慢的消失。
寥寥兩句對話,她就被壓到氣場盡失,強勢的人並不讓所有人俯首,軟弱的人用淚水也打動不了所有人,剛柔並濟的人才可怕。
老狐狸的學生,應該是個小狐狸,但是白朮不光長相或者性格,都是一隻憨憨的奶狗。
忽然這時候樓外有人驚呼道,“天哪,有人要跳樓。”
她轉過身,視線穿過透明的綠色玻璃,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隱隱約約的能辨識出急診大樓的樓頂上有個痿羸的身影,在圍欄邊緣搖搖欲墜。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來,白朮語速飛快的問道,“重症胰腺炎,廣泛的胰腺壞死,經皮,經胃或者經腎內鏡的引流清創術,可以做嗎?”
她想了想,“可以倒是可以。”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每個人都罵我瘋了,還好你沒有。”
她又不傻,聽不出弦外之音嘛。
病人肯定有禁忌症。
“血小板多少?有凝血功能障礙嗎?你問我這種常識問題是在套我話吧。”
“呃,我已經安排輸血了。”
肖硯懂了,“你可想好了,出了事情沒那麼好收場。”
“已經出事了。”他聲音壓的低低的,“病人家屬絕望的要跳樓了,現在全院人大概都在看。”
“恩,我也在看。”
“雖然會簽一大堆免責知情書,但是上了手術台就是生死未卜,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比起保守治療可驚險刺激多了,病人家屬說她不願意醫生什麼都不做就放棄她家人的生命,她說丈夫死了,兒子橫豎都是死,一家人都死了就清淨了。”
“不是一直在用抗生素,穿刺引流?”
“你不知道,有人就覺得不做手術就是什麼都沒做,解釋也沒用,非要看到病人推進手術室,身上留下刀口,真是很奇怪的想法。”他短促的輕笑聲傳來,“沒事,責任我全擔了,我不怕啊,我連阿富汗都去過,這次老江還能把我送到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