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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都在上帝面前喃喃低語,也有些參觀的遊客舉著相機旁若無人的拍,她用手輕輕摩挲著那本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她不信教,但是臨行前,卻覺得少點儀式性的告別。

  她很喜歡在這種教徒化的場合里靜靜的想著心思,每當祈禱儀式開始,管風琴便會響起,旋律會在整個教堂內迴蕩,她的思緒便被帶的很遠,靈魂似乎也輕飄飄的離開她的身軀。

  “我要回去了。”她用中文自言自語道。

  而二十年前,她還是一個孩子,語言不通,當她被母親牽著手第一次踏上繁華的紐約街頭,她便認定了大洋彼岸的異國永遠成了這輩子的棲息之地。

  她都沒想過還能有回國的一天。

  旁邊的婦人眼瞅著放在她膝蓋上的那本《悉達多》,試探問道,“這是什麼書?”

  她用英文作答,婦人似乎不能理解,“上教堂為什麼要帶這本書?”

  她不僅僅去教堂帶著,也隨身帶著。

  這是中文譯本,當初她這本是撿到的,然後又從二手市場淘了一本送給了林志遠,那時候他打趣的問道,“為什麼要送我這本書?你信佛嗎?”

  這是關於釋迦摩尼一生的故事。

  她翻了個白眼。

  他舉起這本書,“《仿徨少年時》,《荒原狼》,《玻璃球遊戲》我都讀過,你很喜歡黑塞嗎?”

  她搖搖頭,“我都沒有注意過這個作者,只是很喜歡這本書。”

  “為什麼?”

  “不知道,哎,我是理科生啊,你不要讓我絞盡腦汁的描述自己的感受好不好,很難的。”

  她那時候講不出來,是因為靈魂沒有被觸及,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詩人,只不過他們明白的太遲,感觸太淺而已,這本《悉達多》她反反覆覆讀,像把人生走了許多遍。

  她在讀醫學院最後一年時候,情緒極度糟糕。

  每一個年輕醫生都會經歷過情緒跌宕的時期,第一次親眼見病房裡死亡的病人、搶救失敗的病人,第一次手忙腳亂、意外犯錯,第一次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是個廢物。

  醫院的實習生身處煉獄,被上級罵被同事指責是家常便飯,連自己身為華裔的身份認同感也無法在醫院裡建立,她變得敏感、消極、焦慮和逃避。

  這是她第一次害怕無影燈下的世界。

  那天她的主治醫師在樓道里瘋狂咒罵,“馬上就要手術了,該死的Sylvia人呢?”

  而她正在查爾斯河的水路兩用船上,看著澄藍的河水心裡思忖著怎麼提出辭職,其實那天天氣很糟糕,似乎要下雨了,天灰的發白,更顯得闊廖無邊,淡色的陽光被灰濛濛的天空打散。

  遊客們都在興高采烈的拍照,只有她靜靜的坐著,像是一葉孤舟在河面飄。

  下船的時候她是最後一個離開,導遊卻遞給她一本書問道,“這是你丟的嗎?”

  她用中文念出了名字,然後搖搖頭,導遊咧嘴一笑,“你看的懂就給你吧。”

  她坐在河岸旁的咖啡館邊看書邊等雨停。

  故事很短,雨也很短。

  雨過天晴,太陽慢慢的舒展開來,最後的夕陽漸漸的沒了下去,她伸出右手緩緩的遞出,整個餘暉就托在了她手裡。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個救贖。

  忽然一陣喧譁,她從回憶里醒來,才察覺到布道結束,人們紛紛站起來往外走去,只有她仍然安靜的坐在凳子上,翻開一頁紙輕輕的念道。

  “當一個人能夠如此單純,如此覺醒,如此專注於當下,毫無疑慮的走過這個世界,生命真是一件賞心樂事。人只應服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屈從於任何外力的驅使,並等待覺醒那一刻的到來;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為,其他的一切均毫無意義。”

  這是她離開波士頓說的最後一句話。

  “人家都是為了更高的造詣出國深造,你這是趕著回國鑽研?你腦子還好嗎?”

  回國見面第一句,佟雪還是繼續重複說著上萬遍的話,還沒等肖硯回答,兩隻圓滾滾的粉色小肉團衝進她的懷抱,奶聲奶氣的喊道,“aunty~~~”

  “aunty有沒有想我們?”

  她一手一隻小糰子,笑容也變得溫柔,“當然有想你們啦。”

  “aunty我也好想你啊。”

  “aunty我比大寶還想你,所以你要更想我。”

  佟雪抗議,“你們兩個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爭寵呢?”

  “媽媽又要傷心了,因為我們更愛aunty。”

  “你們知不知道什麼叫先來後到,我先認識了你們aunty,所以你們aunty應該最想我。”

  佟雪上前一步,緊緊的抱住肖硯,感受到她的身體從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慢慢的放鬆下來。

  “歡迎回國。”

  佟雪從沒想過能跟肖硯建立友情。

  當初她跟著出國讀博的丈夫來到波士頓,讀完了碩士然後工作,之後懷上雙胞胎,只是沒想到臨產期提前,在電閃雷鳴、暴雨驟降的深夜裡,絕望中的佟雪敲開了隔壁的大門。

  在此之前,她們都沒有真正的說過話。

  佟雪搬家那天就遇上了這個五官艷麗神情冷漠的女人,她還沒來得及用蹩腳的英語打招呼,這個女人就踏進電梯門,連個關注的眼神都沒有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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