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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真實的記憶中,何琳望著那伸出的手,詫異的瞧著他,還來不及回答,便倒地暈了過去。

  可眼前這夢境中,她卻搖了搖頭。

  站在一旁的宋甄愣了一下。

  只見何琳起身,望向他所在的位置,忽而淚流滿面。

  她走過去,張開雙手,將夢境裡,四十年後的宋甄,緊緊的擁在懷中。

  她說:「相爺,我好想你。」

  宋甄的心口仿佛被人扯了一把,猛然醒來。

  屋內燭火輕輕蕩漾,在他床頭坐了許久的李錦,被他這樣猛然驚醒的樣子嚇了一跳。

  他抬手,捏起一旁的帕子,蘸了蘸宋甄額頭上的汗水。

  「聖上。」宋甄蹙眉,輕輕喚道。

  李錦瞧著他,點了下頭,關切的開口:「丞相胸口還憋悶麼?頭還痛麼?」

  宋甄搖了搖頭:「有些乏罷了,勞煩聖上記掛了。」

  卻見李錦欲言又止,半晌,努力扯出一個淺笑,點了點頭。

  他嘆一口氣,抬眼瞧著外面漆黑的夜空,忽而提起曾經舊事:「宋愛卿,那聖旨,你還留著麼?」

  他說的是四十年前,先皇李義聘宋甄為丞相時的那一卷。

  「留著。」宋甄從床上撐著身子,靠在身後的床板上笑起,「先皇旨意,不得忤逆。」

  被他看穿所想,李錦睨著他的面頰,許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是早就說好了。」瞧著李錦有些懊惱的樣子,宋甄努力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我幫聖上締造你的宏圖偉業,送大魏到太平盛世的巔峰。」

  他笑容依舊:「聖上在我死後,挫骨揚灰,以慰藉那些年,被我捲入那場爭鬥里的無辜亡魂。」

  「可!」李錦還想再說什麼。

  宋甄卻搖了搖頭:「臣多活了四十多年,能親眼見證今日,知足了。」

  夜風寒涼,屋內雖燃著炭火,坐在床上,披著厚厚的狐裘,宋甄卻仍覺得陰冷刺骨。

  「您還記得那一天麼?」他靠在床頭,忽然問道,「能再給臣,講一遍麼?」

  李錦望向他,瞧著宋甄那張泛起死氣的面頰,雙唇微微顫抖。

  他知道宋甄問的是,何琳死的那一天。

  那天,作為欽點的巡按,宋甄在江南推行新政,改革賦稅。

  在何琳人生的最後一程,他沒能趕回來,便成了此後十年宋甄巨大的心結。

  李錦垂眸,思量了片刻,從來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的他,竟緩緩開口,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其實,當年巡按一事,你並非最佳人選。」他說,「是何琳入宮,求著舒兒,讓她說服朕,差遣你親自去的。」

  這點,宋甄想到了。

  「她那時,身子已經……」李錦頓了頓,不知要如何往下說。

  自生下二女兒,何琳的身子便每況愈下。

  江湖兒女,就算之後隱姓埋名,放下了手裡的雙刀,但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舊傷痛,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的令她疼痛難忍。

  很多年的時間裡,宋甄帶著她求醫問藥,日日為她按壓穴位,她卻怕他耽誤公事,總是強撐一副不要緊的模樣。

  巡按一事,離行之前,李錦專門叮囑,早點回來,大不了下次再去。

  可宋甄當時沒想太多。

  他怎麼會想到,何琳已經病入五臟六腑,支開他,讓他去江南,不過只是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痛苦的模樣。

  「她為了不讓我們告訴你,想盡了法子。」李錦輕笑,「丞相夫人一輩子只算計了你一次,便是這一次。」

  宋甄聞言,輕笑一聲。

  「舒兒也好,太醫也罷,朕廣聘天下名醫,卻都只搖了搖頭,說回天無力。」

  「為了不讓你擔憂,她那時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讓舒兒答應她,倘若她撐不到你回來,千萬不要讓你瞧見她死後的模樣。」

  李錦抿嘴,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

  「所以,丞相回京之後,才只見了墳冢……」

  何琳不想讓宋甄擔憂,但聰明如他,怎麼會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在江南以雷霆手段,用最快的速度將一切打點完畢,可仍然沒能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趕回京城的時候,便只剩下墳冢一座。

  不想讓宋甄擔心的何琳,不僅沒能成功,反而讓宋甄在此後的一年裡,渾渾噩噩。

  他一邊聽著李錦說的這些話,一邊閉著眼睛。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返京歸來,朝服未換,府邸未歸,一個人靠在何琳的墓碑旁。

  就那麼坐著,流著淚,望著乾坤萬里,看著風捲雲舒。

  「相爺。」

  忽然,宋甄一滯。

  他踉蹌站起,看著路盡頭,那個熟悉的身影。

  何琳如初見那般,一身江湖兒女的裝扮,兩把雙刀背在身後,衝著他招手。

  她說:「走,我們回家。」

  夢裡宋甄,再無遺憾。

  夢外李錦,終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顫顫巍巍的,從懷中那出當年那一枚免死的銅錢,用一根紅繩穿過錢眼,親手套在已經沒了呼吸的宋甄的脖子上。

  如此,便是一命抵一命。

  如此,便仍有來生再見的可能。

  「與你娘,一起合葬了吧。」

  望著宋甄的兒子,李錦將挫骨揚灰一事,永遠埋進了大魏歷史的塵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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