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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她臉上淚痕未乾,執著白綾,也如月練仙子一般,搖搖晃晃地站在繡凳上,像要乘風而去。

  宴音怕死,也怕疼,怕孤苦的走,怕醒不過來的黑暗……

  可低頭看那些守著她的太監,他們噙著慣常的笑,虎視眈眈地看著,她走不下繡凳了。

  臨死前,宴音多想再見姜負雪一面,可是,她等不到他回來了。

  「人世多苦,若有來生……」她攥緊了白綾,努力睜眼看那團模糊晃動的燭火,「若我們能做一對普通的,光明正大的夫妻,我才有勇氣重活一遭吧。」

  她的唇翳動著,沒人聽到她說了什麼,一行清淚頜下滴落,腳下繡凳滾倒在一旁,美人香消玉殞。

  蘇州府驛站內

  著仙鶴補緋袍的男子華骨端凝,容貌昳麗,聽著蘇州鹽課提舉司秉話。他正是視察蘇州府鹽政的當朝丞相姜負雪。

  霜敗幾乎是運起輕功上了驛站二樓,他在門外敲了敲。

  姜負雪知道是宮裡的事來消息了,又和鹽官說了幾句話,才算結束了話談。

  「事情辦成了?」姜負雪抬手去取茶盞,他五指修長白皙,骨肉均停,襯得普通的青花瓷都變得清雅貴氣。

  霜敗半跪低頭:「貴妃薨了。」

  姜負雪的手按在茶沿,茶水傾翻了出來。

  聽見頭頂的響動,霜敗抬頭想看主子的情況,卻被一杯熱茶潑了眼睛,什麼也看不到,他忙低頭。

  「出去吧。」他淡聲說道。

  霜敗心中驚疑不定,但仍舊聽話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嘎吱的關門聲迴響,讓書房顯得空蕩了起來。

  貴妃,宴音,死了嗎。

  死了也好,不過是一段陰暗的□□,早該捨棄,卻被他一拖再拖。

  既然決意用她除了武陵侯府,圖的本也是個……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他反覆在想這個詞,這事算成了,及時止了與后妃的陰私,也好,也好……

  白日到深夜,姜負雪見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員,將整個蘇州的鹽運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到了晚上,姜負雪才又喊了霜敗進屋。

  霜敗不敢再抬頭看主子的情況,只一五一十地說:「武陵侯府已經沒了,霍南疏貶為邊關賤卒……」

  「貴妃是怎麼死的?」

  「皇上賜下了白綾和鶴頂紅,貴妃選了自縊,本來……」

  「好了,餘事不必多說。」姜負雪已經起身,已經不欲再聽了。

  巡查蘇州鹽政之事結束,大靖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回到京師,得帝王的親自接見,又有太后姑母支持,仕途已通達到頂。

  其人更是生得仙姿佚貌,是京城所有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再入禁宮,這裡剛香消了一抹倩影,所有人都是無謂的模樣,朝姜負雪恭維賀喜。

  太后姑母也笑著和他說著京中的大家閨秀,哪位堪為良配,宴音的事,她不用給他解釋。

  那個寵冠六宮的貴妃,一輩子見過的笑臉只怕也不及他一日見得多。

  皇恩浩蕩,貴妃的父親只是被貶為了庶民,他搬離了一個人住在的揚花巷子,帶不走宴音的屍骨,只能帶著那封信回了蘇州。

  姜負雪看著隨著人流走向城門的矮小老頭,頭髮已經花白,規規矩矩地等著守城士兵盤問,檢查包袱。

  鬼使神差地,他遣了霜敗去,將那封信偷了出來。

  從信封里抽出那幾張薄薄的紙,姜負雪一字字看著,是她的字跡。

  上頭絮絮叨叨都是寫給她爹的話,若不看斑斑的淚跡,只會當它是一封尋常問候的家書。

  可當看到紙上最後的那句「惟願來世,躬耕南野」時,他的指尖控制不住捏緊了紙,喉嚨漫上干痛。

  這一句,是寫給他的。

  那是夜半無人之時,他們相依交換的私語。

  姜負雪頹然的鬆了手,紙張墜落。

  是他推她去死,宴音到死都在念著一個兇手,這信可笑。

  年歲虛擲,窗外幾番春換,姜負雪以為,只要過得夠久,他就能將宴音的事忘了。

  可一年地過著過著,深夜伏案之後,他還是習慣性地想起她,等驚醒過來,筆下的奏章已經換成了她的畫像。

  巧笑嫣然的貴妃,春情染眉的貴妃,佯裝發怒的貴妃……就是沒有被賜死於那一夜的貴妃。

  殺伐決斷,心狠手辣的權臣,玩弄了多少幽暗的人心,連同她的命也舍了進去,卻一生都不敢去想她孤身赴死時的模樣。

  畫像年復一年,一張壓著一張,掛滿在無人得見的角落裡,如同他們見不得光的關係。

  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可是對貴妃的思念卻如跗骨之疽,年年歲歲地泛著隱秘的痛意。

  有一年,巡視青州府書院,越過門牆,聽著有人在念《項脊軒志》:「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只這一句,竟讓他有些倉惶失態,控制不住腳下想要離去。

  當他終於扶了幼帝登基,手握大權攝朝政之時,那些空茫的思念也沒有減緩。當初他玩弄權術,不過興趣,現在卻變成了逃避去想她的手段。

  太后彌留之際,姜負雪立於她的病榻之前。

  這些年他未曾娶妻,又早越過了她去,成為大靖朝幕後真正掌權之人,姑侄之間早生了齟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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